從小天使到死亡深淵
——西班牙“中國養女被殺案”真相

□ 春 林

2017年9月，西班牙圣地亞哥地方法院判處中國女孩阿頌塔的西班牙養父母一級殺人罪罪名成立，他們將面臨20年的監禁。至此，這樁發生在兩年前、轟動整個西班牙甚至全世界的“中國養女被殺案”經過700多個日夜的審理，塵埃落定。

隨著案件的水落石出，一個身在異國他鄉的中國女孩，天使般感染每個人，卻因此墜入死亡深淵的故事也浮出水面……

來自中國的小天使，一個精英之家的救星

2004年初，是胡安·波爾圖最高興的一天。這一天，他的女兒女婿把從中國收養的女嬰、一歲大的阿頌塔抱到了他的面前。

胡安時年77歲，是西班牙圣地亞哥大學著名的法學教授，曾被法國駐加利西亞領事館贈與榮譽領事頭銜，他的妻子也是該校有名的學者。夫婦倆一直忙于事業，直到44歲時，才有了女兒羅馬里奧。羅馬里奧從小聰明，圣地亞哥大學法律系畢業后，到英國牛津大學完成了博士學位。27歲時，她在父親的推薦下，接替他成為了法國領事館的榮譽領事。第二年，她又在圣地亞哥市成立了自己的律師事務所。胡安對女兒的管束一直非常嚴格，羅馬里奧對父親一直言聽計從，就連交男朋友都必須經過父親的考核。乖巧女兒，是羅馬里奧的另一個標簽。

2000年，羅馬里奧結識了西班牙《ABC》報社的記者阿隆索。阿隆索比羅馬里奧大5歲，高大帥氣，兩人一見鐘情，很快陷入了熱戀。這次戀情，胡安發現一向樸實的女兒個性大變，處處追求奢華，做事也變得放任起來。

他很快就知道了阿隆索的存在，堅決反對兩人在一起。羅馬里奧不顧父親堅決反對，和阿隆索結婚了。婚后，在丈夫影響下，羅馬里奧做事越來越高調，常在網上發表一些標新立異的言論。

胡安一生低調，希望女兒成為一位內斂的法學家。女兒的行為，在他眼里，簡直是離經叛道。加上，父女倆常為阿隆索爭執不斷，這讓脾氣暴躁的胡安對女兒也越來越失望。

2002年9月25日，是胡安妻子的70歲生日，在原本溫馨的家庭聚會上，父女倆又大吵一架。胡安一怒之下，宣布和女兒斷絕關系。

為了緩和父女倆關系，胡安妻子建議女兒趕緊生個孩子：胡安最愛孩子，讓女兒做母親，一直是他的夙愿。此前，羅馬里奧打拼事業，再加上身體有問題，一直沒能懷孕。于是，她決定領養一個孩子，解開自己與父親之間的疙瘩。

2003年年底，羅馬里奧經友人介紹，從中國貴陽福利院領養了一個9個月大的女嬰。羅馬里奧給孩子取名叫阿頌塔。阿頌塔是個棄嬰，非常漂亮。羅馬里奧每隔幾天都會把自己和孩子照片發給父親：“直到做了母親，才懂得了父母的愛，請你接納悔過的女兒。”

在孩子天使一樣的笑靨里，古稀的胡安被打動了。孩子一周歲時，他終于默許女兒女婿帶著孩子回家了。阿頌塔一見到胡安，就伸出小手讓他抱，還緊緊摟著他的脖頸。那柔軟的擁抱，讓胡安的心融化了。

從那以后，阿頌塔就成為了父女倆的潤滑劑。隨著她一天天長大，胡安越來越愛她。而每每父女之間再有分歧，阿頌塔左邊摟著外公，右邊拽著媽媽，總有辦法讓兩人和解。

一個原本劍拔弩張的精英之家，因為一個小天使，重新變得溫情脈脈起來。

豪門里父女反目，小小女兒融成一個新家

2009年，阿頌塔要念小學了。82歲的胡安決定徹底退休，他將外孫女送到圣地亞哥最好的私立學校就讀。那時，羅馬里奧的律師事務所已成為當地最好的律所之一，巨大的壓力常讓她選擇瘋狂購物、酗酒和聚會來排解。

目睹女兒荒唐，胡安憤怒不已，無奈年事已高，自顧不暇。但他放心不下阿頌塔，2010年夏天，他將孩子接到身邊。在外公的悉心培養下，阿頌塔小學就連跳兩級，升入了托尼亞中學。每天放學后，阿頌塔陪外公外婆散步、運動，日子也安寧。

2012年，胡安特意為阿頌塔請了位中文家教，教她學習自己的母語。阿頌塔給自己取了個中文名字叫“永芳”。

胡安的親戚們也都非常喜歡阿頌塔。胡安75歲的小妹妹蓮娜住在馬德里，每到周末就跑到哥哥家來，用她的話說：“這里充滿了溫情和天使的笑。”

在這個“我的小天使”女孩身上，胡安找到了親情和寄托，變得笑聲朗朗，精神矍鑠。

羅馬里奧把女兒交給父親照看，她也非常放心，而且父親那么疼愛阿頌塔，她和父親的關系也不會差。雖然離父母家不到5公里，但她常幾個月不到父母面前去。這些，胡安已不在意，因為他有了阿頌塔。

2012年秋天，胡安的妻子突發腦溢血。在母親住院的3個多月里，羅馬里奧的律所因西班牙爆發金融危機，受到重創，她四處奔走，根本沒時間照顧母親。胡安和保姆、護工在醫院里照料著妻子，唯一的慰藉就是阿頌塔。

“阿頌塔，外婆會好起來嗎?”胡安問，阿頌塔總是安慰外公：“一定會的。外婆會一直活著，阿頌塔結婚，外公外婆都會陪著我……”案發后，蓮娜每次轉述哥哥曾描述的情形，都會淚流滿面。

3個月后，外婆還是去世了。葬禮前一天，羅馬里奧才從馬德里趕回來。望著女兒，胡安緊緊地把阿頌塔摟在懷里：“寶貝，外公只有你了。”

父親的疏離，并沒令羅馬里奧驚醒。不久，她的律所破產了，阿隆索的收入也銳減，夫婦倆爭吵不斷。為了挽救婚姻，羅馬里奧將阿頌塔接回了家，阿隆索對女兒也非常疼愛。果然，有了阿頌塔的穿針引線，夫妻倆也融洽了好多。

阿頌塔走后，胡安幾次要接她回去，但阿頌塔總說：“爸爸媽媽也需要我。外公，你和我們一起住好不好?”據案發后，胡安的小妹妹對警方供述，胡安早已對女兒徹底失望，然而他太想和阿頌塔在一起了：“我一天都不能見不到她。”

于是，在外孫女的協調下，胡安做出了妥協，允許羅馬里奧夫婦搬到自己的別墅。一家人團圓了，胡安卻很少理睬女兒女婿。每天，只有阿頌塔回家，冰冷的家才會溫暖起來。

2013年4月的一天，羅馬里奧回原來的住所取東西，撞見丈夫偷情，兩人就此離婚，女兒判給了羅馬里奧。

女兒離婚后，胡安對女兒的態度好了不少，祖孫三代還不時外出旅行。

然而，2014年底的一天晚上，胡安突然心臟病發作去世。在胡安的葬禮后，其遠房親戚、羅馬里奧的律師同行費利佩公開了胡安的遺囑：去世后，他的全部房產價值360萬歐元以及100萬歐元現金全部由阿頌塔繼承。財產由費利佩代管，在阿頌塔18歲后交由她處置。

對這一決定，年僅11歲的阿頌塔并沒絲毫在意，她還沉浸在外公去世的悲傷里，蓮娜在哥哥安葬后，特意留下來陪伴她住了半個多月。當時，蓮娜發現羅馬里奧對父親財產的處置也并無異議，還幾次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后悔沒好好陪伴父親：“幸虧有阿頌塔，是這個孩子，做了我這個女兒該做的一切。”

見羅馬里奧對女兒格外關心，蓮娜這才放心離開。案發后，據蓮娜對警方講述，她曾因哥哥將遺產留給了阿頌塔而不安過，“我懂得哥哥，他對羅馬里奧早就失望了。可是，一筆巨款留給一個11歲的女孩，天知道是好事還是禍事?”

此后，蓮娜曾幾次去探望阿頌塔，見羅馬里奧對她關懷備至，就連阿隆索也不時帶阿頌塔外出旅游。蓮娜吃了定心丸，因年事已高，她也就去得少了。

讓善良昭雪正義，邪惡搭檔罪不可赦

2015年9月22日早晨，羅馬里奧向其居住地的TOE鎮警署報警，阿頌塔不見了。

當天中午1時多，在TOE小鎮郊外的一片樹林里，有人發現了一個女孩的尸體，其身上有輕傷，內褲被扯壞，私處有血跡，疑為遭到性侵后遇害。經確認，死者正是阿頌塔。

警方隨即對阿頌塔進行了尸檢，結果發現其體內并無精液，外陰處是硬物摩擦損傷。起初，警方認為是變態殺人狂所為，但由于缺乏線索，案件陷入僵局。

最關鍵時刻，費利佩向警方指證：羅馬里奧殺害阿頌塔的嫌疑最大。因為，根據他和羅馬里奧多年打交道的經驗，羅馬里奧非常愛錢。破產后，她的生活陷入了困頓。而得知父親將財產全部留給阿頌塔后，所有的人都覺得意外，可她一句異議都未提，相反卻積極擁護，其行為太反常。而阿頌塔去世，所有的財產都將是她的，其有謀殺阿頌塔的動機。

當時，鑒于西班牙當地媒體對兇殺案連續報道，阿頌塔“中國養女”的身份，使得該案件備受矚目，西班牙警方專門成立了專案組破案。

在專家的心理攻勢下，羅馬里奧最終交代了伙同前夫殺害養女的駭人罪惡——

羅馬里奧確實曾真心愛過阿頌塔。在收養阿頌塔后不久，羅馬里奧就被確診因卵巢排卵不正常和子宮畸形雙重問題，終生不能生育。這個像天使一樣的女孩，曾被她視為一生的寄托。

然而，隨著父親對阿頌塔的疼愛增加，羅馬里奧對孩子的感情，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尤其是在律所出現危機時，她向父親求助，希望他能出資幫自己渡過難關，然而，卻被父親無情拒絕了。這令羅馬里奧徹底絕望。

沒想到，父親去世后，竟將財產全部留給了阿頌塔，而自己分文未得，她更加憤怒，對前夫這樣描述自己的心情：“我父親是世界上最冷酷無情的人，他就是想把我復制成他。我不聽話，他就想毀了我。我絕不會讓他得逞。”阿隆索勸她不要多想，好好培養阿頌塔，她嗤之以鼻：“我為什么要培養一個敵人?”

極度的失落和嫉恨，讓羅馬里奧近乎癲狂。2015年5月，她終于被一個瘋狂的念頭控制：殺掉阿頌塔，這樣父親的遺產就順理成章變成她的了。殺人需要一個幫手，當時她已交了一個摩納哥男友，但她最終放棄，選擇了前夫：“得手后，遺產五五分成。”

阿隆索開始大罵前妻瘋了，然而，當時他正在準備再婚，巨大的經濟壓力，居然讓這個名噪一時的記者也最終陷入了殺人奪財的瘋狂計劃中。

5月底，阿隆索住進了母女兩人的家中。兩人對阿頌塔比過去要好上百倍。在周圍人的稱贊中，阿隆索以幫助阿頌塔調理睡眠為由，每天要求她喝下一杯加了安眠藥的牛奶。在其半睡半醒中，阿隆索在女兒的耳邊說一些“殺了你”之類的話，致使阿頌塔經常出現被殺的幻覺。時間久了，她根本分不清幻覺還是現實，她曾對同學和老師說過“有人要殺我”之類的話，被同學視為笑談，老師也并沒有在意。在臉書上，這個善良的女孩這樣描述：“確實有人要殺我，可大家都說是我的幻覺。大概確實是我太累了，每天都想睡覺。多想告訴爸媽，又怕他們擔心……”

然而，她哪里知道，她身邊那對偽善的已離婚的養父母正處心積慮，想在犯罪后，讓警方認為阿頌塔被外人盯上殺害，從而排除自己的殺人嫌疑。

2015年9月21日晚上，阿隆索再次給阿頌塔喝下含有大量安眠藥的牛奶，確定她已熟睡后，他和羅馬里奧用枕頭殘忍地將阿頌塔捂死，隨后他用一根木棍插入阿頌塔的下體致其出血，造成其遭遇性侵的假象。隨后，兩人開車將尸體拋到郊外……

該案結案后，在當地引起轟動。關于收養兒童如何保護的討論也喧囂直上，而中國也因此關閉了西班牙收養中國兒童的通道。2016年9月，該案在西班牙西北部的圣雅克德孔波斯特勒開庭，2017年9月26日，最終審結此案，羅馬里奧和阿隆索各被判監禁20年，不得以任何形式減刑、假釋。

此案給了阿頌塔這個永遠芬芳的中國女孩一個公正。天使已歸天堂，我們無法要求一個從小在異國長大的孩子學會像大人一樣防范他人，保護自己，但對于跨國領養，鑒于文化以及基因的差異，確實存在很多需要警惕的地方。人們感喟這個中國小天使的善良曾經光芒萬丈，可惜她遇人不淑，恰恰因為善良贏得的厚愛招致嫉恨，讓她墜入了死亡深淵，讓人欣慰的是，也正是善良讓她得以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