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鄧迎雪
(摘自《河南工人日報》)

三十多年前的一個寒冷冬季,大哥在一場意外事故中永遠離開了我們。
單位派車把他的骨灰送回家,一起送來的還有作為撫恤品的一車煤。
那是怎樣的一車煤啊,細碎的散發(fā)著烏黑光澤的煤,從車上往下卸的時候,發(fā)出沙沙的聲音,像在述說著無盡的悲傷。
娘看一回哭一回。
很長一段時間,那堆煤被鎖在我家另一處院落里,很少有人走近。直到兩年過去了,院子才不再成天大門緊閉,娘也敢平靜面對那堆煤了。有次,娘去院子里取東西,過了好久也不出來,我悄悄往里張望,只見娘蹲在煤堆前,抓了把煤捧在手里,迎著斜照過來的白花花陽光,仔細端詳著,一邊看一邊自語:“這煤是咋在地下長出來的?”
20世紀80年代的豫東農村,物資生活還非常貧乏,家家戶戶都是燒柴火做飯。到了春天,夏糧還沒有收獲的時候,柴火往往接不上茬。這時鄉(xiāng)下的小路上,田間地頭,就有不少人拉著耙子拾柴火。娘一有空就去撿柴。她還用做衣服的大針給我穿了一根好長的尼龍線,對我說:“妮啊,拿針穿楊葉去吧。”我貪玩不想去,嘴一別說:“娘,咱把那煤燒了吧,這樣咱們就不用撿柴了。”
娘臉一沉,呵斥說:“少胡說八道,這是你大哥的煤,誰也不準動!”
煤就那樣年復一年地堆在院子里,我也在時光的不停流逝下,漸漸長大,讀書,考大學,然后參加工作。娘也越來越老了,滿頭的黑發(fā)已全是銀絲,耳朵也有些背,有時跟她說話,說著說著她就睡著了。這世界萬物都在發(fā)生變化,而唯一沒有變的大概就是我家的那堆煤,四四方方一堆瘦瘦的煤,用泥糊著,用稻草席蓋著,落滿了歲月的塵埃。
有天娘搬個板凳坐在煤堆前和我嘮家常,說著說著,娘沒有了聲音,回頭看,發(fā)現她又坐著睡著了。我叫她去床上睡,娘醒了,站起來,身子一歪,坐在了煤堆上,我急忙去扶她,娘喃喃地說:“我該去和你大哥見面了。”
娘活了八十二歲,一直到娘走,那車煤還在小院里存放著。直到去年初冬,村里要對住宅實行統(tǒng)一規(guī)劃,老宅面臨拆遷,全家人才商量那堆煤如何處置。二哥說,咱捐給村里的學校吧,娘最疼孩子,咱把煤捐給學校,她知道了也不會怪咱。
我們大家都贊成,覺得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學校鍋爐燒起來的時候,我特意去看了,那些烏黑的煤在爐膛里盡情燃燒,呼呼作響。那像紅色絲綢一樣的火苗翻卷著,舒展著,散發(fā)出溫暖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