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墉

“我發現我有了戀愛的感覺!”一個專科學校的女孩對我說,“每天上學,我都會經過一戶有錢人家的門口。他們的墻很高,上面還拉著鐵絲網,大門好寬好寬,給人一種很神秘的感覺。上個星期,當我經過那戶人家時,門正好開了,我看到一個男孩子正坐在輪椅上曬太陽。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
“然后呢?”
“然后,大門就關上了!我一路都在想,上課時想,睡覺時也想,想象那個臉色蒼白的漂亮男孩得了重病,而我被請去照顧他,為他推輪椅,給他念書聽。然后……然后我們就戀愛了!”
“然后呢?”我又問。
“為什么要問然后呢?”
“為什么不問?”我說,“日子總要過下去啊!譬如然后,你們就結婚了。他病重得不能跟你同房,或是他沒多久就死了。你懷了他的孩子,又要改嫁。”
“老師,你好煞風景啊!”女學生居然有點不高興,連臉色都變了,“你怎么不問白雪公主被王子救活之后有沒有結婚,后來有沒有離婚呢?”
談到白雪公主,我倒想起日本宮崎駿的影片《螢火蟲之墓》。
故事描寫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前后,日本有一對兄妹,母親被炸死了,父親從軍后下落不明,家又被燒光了。
只有十四五歲的哥哥帶著四五歲的妹妹,受盡了親戚的白眼,只好到外面漂泊。
兩個孩子住在陰濕的防空洞里,吃偷來的地瓜和撈到的田螺。妹妹營養不良,肚子脹、發燒,吃下哥哥弄來的最后一口西瓜,就死了。
哥哥把妹妹火化,隨身帶著妹妹的骨灰,最后撐不住也倒下了……片子放了一半,妻子就走了,還一個勁地催小女兒不要看,但5歲的小丫頭堅持看到底。
片子放完,小丫頭坐在椅子上沒有立刻站起來,我問她好不好看,她也不答話。我偷偷看到她眼睛里忍著的淚水。
第二天,我又問她好不好看。“人為什么會死呢?”小丫頭反問道,“為什么‘美女和野獸’不會死?為什么‘睡美人’不會死?為什么‘灰姑娘’不會死?”
讀川端康成的成名作《伊豆的舞女》,書中描寫他在20歲那年,為了紓解抑郁的心情,一個人到鄉下旅行。在路上遇到跑江湖賣藝的一家人,其中一個14歲的少女,竟開啟了川端的心。
故事寫得很淡,用細膩的筆觸,寫少女怎么不經意地讓發梢碰觸了川端,怎么跪在地上,為他刮去褲腳的泥土。寫少女在藍藍的光影中,裸身跳入溫泉,以及臨別時,看似去送川端上船,卻又蹲在路邊一言不發。
還有,直到船走遠了,才看到的揮動的白手帕。
據說,川端康成從23歲發表這篇小說,就被人稱作“《伊豆的舞女》的作者”。一直到10年后寫出《雪國》,才有了新的突破,可見這篇小說在他的作品中的重要性。
尤其耐人尋味的是,川端講,他原來慘淡消沉的少年時期,竟在遇見那個少女之后突然結束了。生活仿佛由陰雨的寒冬,一下子進入陽光和暖的春天。
這使我突然想起自己在少年時期,也曾經有過一段類似的經歷。
14歲時,我代表學校參加演講比賽,遇見一個可愛的女孩。說實在的,她長什么樣子,我早就忘了,甚至在當時,我們不過只交談了幾句,我也沒看仔細。
那一次,我們交換了電話號碼。我留的電話號碼其實是鄰居家的。有一天,鄰居突然來叫我,說有女生來電話。
我的心狂跳,不知會有誰給我打電話,接聽之后才曉得是她。
之后她的電話一通又一通,直到我嚴厲的母親發了火。后來我打電話過去,又被那個女生的哥哥吼了一頓。
事情就突然結束了。
我們并沒有怎么樣,但我對那個女生的記憶不但沒有變淡,反而漸漸濃了。每次想起都覺得有點酸酸的,甚至有點凄美。
我后來常想,我是該感謝她,還是該埋怨她呢?
她或許比我大、比我早熟一些,于是不經意地撩撥起我的情懷。
雖然我那時還是青澀的,沒有情懷,但我的情懷,抑或是我情竇初開的那點感覺,也似有似無地被她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