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潤良
《飛翔的白鴿》以上世紀30年代直至新世紀的歷史為背景,涵括了20世紀諸多重要歷史事件尤其是中日之間的戰爭,但正如其題目所喻示的,對戰爭的反思、對和平的吁求、對人性世界的深度探詢才是作者真正想要著力的地方。在同類題材作品中,《飛翔的白鴿》以其對歷史的抒情化書寫彰顯了自身的獨特美學追求。
《飛翔的白鴿》通過對男主人公吳雪峻波瀾起伏的情感及人生經歷的敘寫,塑造了一位飽經戰爭創傷的國民黨老兵形象。談起塑造這一人物的初衷,作者在后記中說:“我之所以寫《飛翔的白鴿》這部長篇小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我有個當了國民黨兵的大伯。我的大伯1928年出生在閩清白中鄉黃石村,那里山清水秀,一條彎彎的河流穿過山村。”因為賭博欠債被家人責罵,大伯一時頭腦發熱跑到國民黨軍隊當了壯丁,“國民黨軍潰敗到臺灣后,大伯便杳無音信”。吳雪峻這一形象無疑蘊含了作者對大伯的深切思念,因而有了幾分理想化色彩。在林朝暉筆下,出生于福州的吳雪峻從小聰穎過人,長大后更是才貌雙全,風流倜儻。也因此,注定了他的情感歷程要比一般的男子更為豐富。但是,作者并沒有一味地拔高人物,在突出吳雪峻本性善良、天性聰穎的同時,他也寫出了這個人物在關鍵時刻前瞻意識不夠以及自私懦弱等性格弱點,為讀者呈現了人物復雜多元的內心世界。
對歷史的抒情化書寫在這部作品中首先體現為小說主要以吳雪峻的感情經歷為線索,書寫了吳雪峻與趙如水、林癡夢、吳春愁、阿姍的四段感情經歷,由此展開對吳雪峻人生的四段歷程的書寫并輻射到人物背后廣闊的歷史社會圖景。吳雪峻的母親因為與婆婆不和,帶著年少的兒子返回自己的娘家山東西子村。在優美的山村自然環境中,吳雪峻與趙如水相識相戀,也因此與伙伴黑虎產生了情感競爭,并在賽馬等環節技高一籌,贏得美人心。但究其實,吳雪峻與趙如水的感情主要出于青年男女之間的相互愛慕,并沒有非常深厚的情感基礎。婚后,吳雪峻向往在沙場上建功立業,決意離開了妻子。在前途走向問題上,趙如水奉勸丈夫慎重選擇,但吳雪峻礙于自身的視野與認識,選擇了投奔國民黨軍隊。趙如水在日軍侵襲村莊時不幸身亡,愛慕趙如水多年的黑虎為了替戀人復仇獻出了自己的生命,乃至于在村人心目中,趙如水與黑虎才是最相配的一對。
吳雪峻的第二段感情經歷并不光彩。吳雪峻因為騎術高明,投奔部隊后屢立戰功,很快擢升為國民黨第四十九騎兵團團長。在一次與日本軍隊的惡戰中,吳雪峻在軍隊潰敗的情況下單獨脫逃,最終加入了魯虎軍的匪幫。出于風流的天性,吳雪峻愛上了魯虎軍的二夫人林癡夢。但為了保住自己二當家的地位,吳雪峻在林癡夢懷上自己的孩子后殘忍地命令手下置林癡夢于死地。在情感與個人利益面前,吳雪峻選擇了個人利益,做出了違背人性的罪行。雖然林癡夢后來死里逃生,但這段經歷仍然把吳雪峻牢牢釘在人生的恥辱柱上,使他的良心一生都為之不安。
吳雪峻的第三段情感經歷發生在他狼狽逃回福州期間,吳雪峻與戰死在臺兒莊的烈士劉天成的遺孀吳春愁相戀。這個階段正好與日軍第二次占領福州城對應,“1944年9月28日,為保護日本在東南亞的海上交通線、控制臺灣海峽、防止美國軍隊在福建沿海登陸,日本海軍和陸軍兵分兩路向福州城發起進攻,守城的國民黨守軍不做積極抵抗,步步退卻。10月4日,日軍第二次占領福州城”。日軍的野蠻占領激起了福州人民的反抗熱潮,這其中也包括吳雪峻的抗日行動。吳雪峻之所以投身到抗日行動中,一方面是出于日本人的侵略行為激發了他為趙如水、為母親復仇的心理,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在吳春愁面前展示自己的男子漢形象,博得她的芳心。吳春愁雖然芳心為之動搖,卻依舊對劉天成念念不忘。
可以說,在吳雪峻的三段情感經歷中,他雖然是男主角,但其形象并不十分光彩,在情感方面他其實只是配角,起到了一種反襯作用。與黑虎舍身為趙如水復仇的行為相比,他對趙如水的愛相形遜色。林癡夢在魯虎軍死前才意識到真正愛自己的人是魯虎軍,吳雪峻對自己的愛只是一種膚淺的男歡女愛。在吳春愁心目中,戰死在臺兒莊的劉天成才是自己一生一世的愛人,吳雪峻在她的情感天平上顯然無法與之較量。正如吳雪峻晚年從臺灣回到大陸,為結發妻子趙如水和冷艷戀人吳春愁掃了墓,看了紅顏知己林癡夢留給他的信,一方面感到心滿意足,另一方面也有淡淡的惆悵,“西子村的百姓都說趙如水其實最該愛的人是黑虎;吳春愁已與她的至愛劉天成合葬;林癡夢留給他的信里說,她最該愛的人是魯虎軍”。吳雪峻在幾個戀人心目中的地位其實與他在歷史中的人生分量相對應。作為一名戰場上的逃兵,他的人生分量無疑無法與抗日義士黑虎、魯虎軍、劉天成相抗衡。也因此,他才會試圖一次次通過穿越故事來幻想重新塑造自己的人生。
吳雪峻的最后一段情感經歷是與臺灣阿里山女子阿姍的結合,這段感情是雙方歷經滄桑后的相互安慰。也因此,當阿姍問吳雪峻究竟喜歡她什么地方時,吳雪峻的回答出人意料,“喜歡你額頭上淺淺的皺紋”。皺紋代表了歲月,代表了滄桑,也代表了寬容與理解。
小說的題目也代表了作品的抒情化指向。白鴿在作品中有著多重的寓意與內涵。在作品的前半部分,吳雪峻曾因趙如水沒有在自己和黑虎之間明確表態而負氣出走。趙如水并不特別擔心,因為她養的白鴿,每次放飛后都會重新歸來。在她心中,吳雪峻就是一只白鴿,一只停泊在她心口上的白鴿。白鴿在這里自然喻指青年男女間的愛情。白鴿也代表了對戰爭的反思與對和平的吁求。吳雪峻曾經在戰場上當了一名逃兵,對此他并不十分自責。在他看來,當戰場形勢已經明朗的情況下,無謂地付出生命是不理智的。“戰爭是殘酷的,生與死有時就在咫尺之間。”回溯他的軍旅之路,如果不懂得珍惜生命,早已成了炮灰。戰爭是歷史的傷口,和平才是人類永恒的吁求。也因此,當他與日本人橋本三郎在戰場上舉槍對決時,一只白鴿的出現化解了彼此之間你死我活的意志,吳雪峻俘虜橋本三郎后沒有出于復仇心理當場處死他而是將他帶回軍營處置。多年后,老年的吳雪峻和橋本三郎在臺灣重逢,成了一對好友。這是歷史的和解,也是和平的力量。而在吳雪峻的晚年,作為一名隔海苦戀故鄉的老兵,“恍惚之中,他化成一只白鴿在中國臺灣海峽的上空飛翔。何處是故鄉?何處有親人?何處是歸宿?何處在召喚?白鴿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也許是看到了太多太多的苦難,它的翅膀沉重、目光迷茫。它在潮起潮落的大海里徘徊,用心靈感知柳綠花紅、山高水長、地老天荒……臺灣海峽,你是怎樣一條讓歷經滄桑的耄耋老兵恍如隔世的大海喲!”白鴿因此寄托了兩岸人民對兩岸統一的殷切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