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離去

吳彥麗

我是一棵年邁的樹。

縱使，殘酷的時光在我的臉上劃出無數(shù)的傷痕，瘋狂的青苔吮吸著我的樹液，萬千的蟻蟲叫囂著要將我的軀體肢解。可我依然活著，活著。

像是晨露未晞時，草尖上凝著的不愿離走的露珠。我一直不愿離去。我甘愿忍受著男人醉酒時嘔吐的腥臭，女人洗衣時污水的侵蝕，孩童玩鬧時摘枝斷葉的痛楚……

也許，我本該在那一夜便去了忘川水邊，奈何橋旁。在嬌艷的曼珠沙華叢中，我嗅著腥甜的血?dú)猓闪藳]有心的魂靈。

我記得那一夜，陰森森的，大風(fēng)吹醒了瞌睡的我。雨漸漸大了，一道亮光劃過，閃電像是烙紅的鋸子，徑直地砍斷了我的手臂。雨水混雜著我的血液向地面流去，我清晰地感覺到我的血液在消失。那一刻，我多想長眠于此，可我又是那么希望活著，畢竟我是一棵年邁的樹，能活著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在生與死之間彷徨，生死之間的罅隙似乎容不下一棵巨大無比面目丑陋的老樹。靜默的黑夜中，突兀地傳來一聲女人絕望的嘶吼，就像一把利刃劃破我的耳膜。我往一處微弱的燈光看去：床尾橫躺著一個男人，他一身凌亂的衣裳，依稀還有被撕扯的痕跡，手里深綠色的酒瓶碎了一半，油膩的面孔因憤怒而扭曲，一雙猩紅的眸子里滿是不可置信。床頭蜷縮著個瘦弱的女人，散亂的頭發(fā)，紅腫的臉頰，還有她那灰白色的嘴，正微微翕動著，似是呢喃著什么。床上有把沾著菜葉的刀，血珠順著刀的邊沿輕輕滑落。

我那雙渾濁卻又洞悉人生的雙眼未掀起任何波瀾，有的只是斷臂處傳來鉆心的痛。也許是見多了，也看慣了這人性的兇殘與貪婪。我只是一棵老樹，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學(xué)會面對生命那無可挽回的潰敗。人心是肉做的，木心是雕刻而成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終究逃不過命運(yùn)的譴責(zé)。我也活了幾百年了，我見過高尚的人，席地而坐，一根竹笛，樂音裊裊。我也見過卑鄙的人，叉腰而立，謊話連篇。

以我這棵腐朽的老樹來看，人都是“病”態(tài)的，有的人得了一種活在世上便滿足安然的病，有的人得了一種活在世上便忍不住要報復(fù)他人的病，有的人得了一種活在世上便滿心想著發(fā)財(cái)?shù)牟　Ｈ欢碎g百態(tài)，我不愿刻意了解。活是我的，我只想好好活著。拿時間拿精力去聽些骯臟的言語，倒不如自己哼些小曲，自我娛樂。

也許是我老了，抑或是我只是棵樹，我不懂得為什么人會要有如此多的壓力，并且還自欺欺人地告誡自己：壓力越大，動力越大。人啊，別戕害自己。你醉酒是對你身體器官的戕害；你暴力是對你精神的戕害；你亂作為是對你人性的戕害。好好活著，難道不好？你讓別人好好活著，難道不好？

若是可以，我只愿在這世上，看春暖花開。因?yàn)槲抑皇强媚赀~的，不愿離去的樹。

（編輯：關(guān)曉星）

文章構(gòu)思新穎，以老樹的視角看人生百態(tài)，揭露人性的殘酷、復(fù)雜與各種病態(tài)心理，以一顆歷經(jīng)滄桑、茍延殘喘的老樹仍頑強(qiáng)地好好活著，反襯人類可以好好活著卻不懂得珍惜，讓人汗顏與警醒。語言優(yōu)美，描寫細(xì)致，思考富有哲理。但本文沒有說明老樹為何不愿離去，如果能加些老樹的美好經(jīng)歷和回憶，體現(xiàn)人生雖然有很多黑暗與無奈，但也有春暖花開的詩意與溫暖，則更有說服力，也更能體現(xiàn)真實(shí)的人生。我們?yōu)楹我煤没钪炕蛟S這樣的老樹努力活著本身就是一道最美的風(fēng)景，令人動容并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