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對兩棲動物的熱愛和了解,少有人能與中科院成都生物研究所研究員費梁比肩——作為我國兩棲動物學泰斗,他創建了國內兩棲動物形態鑒別標準和分類體系,并完成了我國兩棲動物物種的首次編目。如今,81歲高齡的他,仍堅持參加野外科考。

中國的兩棲動物物種豐富,兩棲動物被稱作環境優劣的“晴雨表”,是研究環境變遷的模式動物,學科價值極高。
1961年,費梁被分配到中科院成都生物研究所。“領導是一個老紅軍,直接指示我:跟著老師學,準備接班!”從此,畜牧專業出身的費梁開始專注兩棲動物研究領域,成為第二代“青蛙迷”。而第一代“青蛙迷”是我國兩棲爬行動物學的主要奠基人之一、新中國的第一批科學院院士劉承釗。1938-1944年期間,劉承釗利用假期共進行11次野外考察,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資料,發表了一系列論文,僅在“華西兩棲類自然史的研究”這一題目下,就有12篇,在此期間共描述了29個新種,1個新屬,也因此奠定了他成為世界著名兩棲爬行動物學家的基礎。1946-1947年,劉承釗再度訪美,在美國完成了鴻篇巨著——英文版《華西兩棲類》,影響深遠,前言里“種類繁多、千姿百態的兩棲爬行動物,使我忘掉所有的艱難與險阻”正是他對事業無限熱愛的最貼切的表達。自上世紀50年代起,劉承釗和夫人胡淑琴組織學生們赴全國各地開展兩棲爬行動物調查,發表了大量論文,并于1961年出版《中國無尾兩棲類》,至今仍有重要參考價值。夫婦二人培養了一大批學生,成為兩棲爬行動物學研究的骨干,并于1965年在四川省生物研究所(現中國科學院成都生物研究所)組建了兩棲爬行動物研究室。
那時,中國兩棲動物系統學剛剛起步,國內既沒有標本館藏,也沒有完整的兩棲動物志。費梁下定決心,一定要盡快填補國家的科研空白。同費梁一起前進的,還有他的妻子葉昌媛,“我們上學時候是同學,畢業了是同事,之后就是夫妻了,一輩子也沒有離開過。”費梁說,在許多學術問題上,兩人都會有爭執,最終的解決辦法是四個字:實事求是。
說起自己的老師,費梁仍是充滿感激,“從他們身上學到的不僅是知識,還有實事求是、嚴謹治學的風格、人品。”費梁說,“在“文革”期間,許多科研工作都停了下來,劉老師他也要上批斗會,但是我們都沒有丟下手上的工作,偷偷摸摸也要搞研究。”費梁介紹,劉承釗平時不能出現在單位,但是周末都會整天泡在辦公室解剖標本,而“有幸”被請到單位開會挨批時,劉老師也是早上挨了批,下午就鉆進辦公室搞解剖,“把窗簾拉起來,他在里面的小房間,我們在外面的大房間,我現在的本事都是從他們那里學過來的。”
如今,實驗室、宿舍和野外成了費梁的全部生活內容。“早些時候,我們野外考察都得帶上10多件行李,時常在沒有人煙的荒郊野嶺露宿。”兩棲動物生活隱蔽、習性獨特、特有群落眾多,研究工作必須進行大量野外調研。在交通不發達的年代,費梁和同事時常背著鍋碗瓢盆和鋪蓋走進深山老林,采集不同蛙類標本,積累基礎數據,每年都會花上半年左右進行野外調查。“白天熟悉環境,晚上再捉動物,將采集好的標本處理好才能睡覺。”費梁回憶,最辛苦的時候,野外科考一天最多只能睡三四個小時。
“只有自己找到了、看到了、摸到了,才能對它們更了解。”這是費梁常告誡學生的話。在50多年的探索中,費梁幾乎走遍全國,用標準方法調查研究各地的兩棲動物,搜集記錄了大量兩棲動物地理分布及生態習性的一手資料。
不只野外調查,兩棲動物室內研究也是項異常艱苦的工作。費梁說,對兩棲動物鑒別時,從形態上可以確認“種”,但是要確定“屬”只能靠解剖觀察其骨骼特征才行。
研究蛙類胚胎發育時,費梁曾經在辦公室打起地鋪,一連好幾天連續記錄胚胎發育過程。有的青蛙僅有拇指大小,骨骼比大頭針還細,必須戴雙目解剖鏡才能觀察清楚。兩棲動物的骨骼細小又脆弱,如果解剖技術不到位,或者沒有足夠的耐力和定力,很容易破壞骨骼。然而,長期在雙目解剖鏡下工作,相當于長期戴著一副高度近視鏡。
長期戴著解剖鏡工作,幾乎讓費梁徹底失明。1996年的一天,費梁為觀察并手繪青蛙骨骼而連續工作48小時后,眼部不適,被醫生發現視網膜突然脫落,近乎失明。“眼睛里頭是千千萬萬的雪花,我最害怕的是,沒有眼睛,我的研究就沒辦法繼續下去了。”費梁說,所幸的是及時的手術讓自己保住了雙眼,也留住了自己的學術生涯。視網膜修復好后他又迅速投入工作。

費梁和妻子葉昌媛一起探討學術
如今的中科院有全亞洲最大的兩棲爬行動物標本館,那里收藏的480個不同物種的兩棲動物標本,幾乎都由費梁親自采集、制作、繪制、解剖、記錄。全館6萬多個動物標本,每一個標本、每一個瓶子費梁都進行過整理分類,都親手摸過、看過,甚至對標本的位置、藥液顏色都清清楚楚。“這門學科就像我的孩子。別說這些標本,就是科考常去的地方,每一個溝壑、每一條溪流,都太熟悉了。”費梁說。
在費梁的努力下,我國兩棲動物科研取得長足發展。1977年,記錄104個物種的我國第一本《中國兩棲動物系統檢索》出版;2006年,記錄420個物種、共計520余萬字、8000多幅圖的《中國動物志·兩棲綱》編纂完成……隨著一本本著作出版,我國兩棲動物物種特征、生態習性、地理分布和受威脅狀況等情況最終被摸清。通過扎實的基礎調查與研究,費梁打破了國際上持續近一個世紀的傳統蛙屬舊分類系統——在各國學界原本公認的4個蝌蚪類型外,發現和定義了第五個蝌蚪類型:無唇齒左孔型,引發學界關注。目前,費梁的研究成果已廣泛用于環保部門的生物多樣性保護計劃制訂、物種現狀評估,以及漁政、海關和公安等部門的保護管理與行政執法。
81歲的費梁并沒有因為退休而“享清福”。科考季節,他還帶隊到野外考察,為學生做示范。野外的黑夜,地面濕滑、光線昏暗,費梁卻能憑借一雙雨靴、一根竹竿健步如飛。
“科學家退休的只是職務,科學研究要干到底。”費梁表示,如今以基因、DNA技術為主導的現代生物學為兩棲動物學提供了更多科研手段,分子生物學技術已融入傳統學科,科學研究前沿在不斷推進,退休科學家也要不斷學習。
也正因為有的兩棲物種越來越少,費梁常常勸旁人不要吃蛙,甚至“昧著良心”說青蛙有毒。老人解釋,“南美洲的確有一種箭毒蛙,它的皮膚上有毒腺可分泌毒性黏液,其毒液一旦進入動物的皮膚里,就能毒死對方。但四川并無毒蛙,即使蟾蜍耳后腺分泌的漿液有毒,但也得達到一定量才行。”不過,費梁仍然呼吁大家放棄食蛙,“這不僅在于蛙的內臟和皮膚上確有寄生蟲,更在于蛙可以大量捕食害蟲,維護生態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