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那北

大漆 十二生肖酉雞
每一次嘶喊,臉都通紅得像剛被一腔血浸淹過。公雞而已,不是名伶,每天這樣帶妝高唱,其實是它離優雅最遙遠的時刻,身體在失態中顫栗,頸上的羽毛箭一般猙獰戳向八方。對天發誓,它也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千萬年里夢鄉都是謎一般的神圣存在,任何忽然刺穿而來的聲響都招人厭惡,無數的詛咒謾罵紛至沓來。偌大的蒼穹,那么多龐然大物縱橫穿梭,世界確實是他們的,而它如此微小蒼白,一生只擁有俯視螞蟻的資格,行走多么無助,跑不過四條腿的狼,更逃不過同樣兩條腿的人,最終的結局不過是鍋里那一塊塊被剁后冒著熱氣的碎肉。
可是它還是要發聲。
它的女友們總是憂心忡忡地反復勸說:閉上嘴裝聾作啞吧,多管閑事并不能讓羽毛更閃亮優美,不如安逸地活著,省下力氣去刨土去覓食,至少可以多叼幾只小蟲充填自己的胃口啊。它輕蔑地瞥過一眼,呵呵幾聲。口腹之欲難道就是活著的全部意義嗎?茍同這樣的婦人之見真是彌天之恥。它怎么能也膚淺地為下一粒蛋就咯咯咯地得意?或者僅僅用翅膀孵出一窩重復自己命運的小仔就志得意滿?頭頂上血紅的雞冠提醒它,胸中如果少了四溢的激情、眼里如果缺了詩和遠方,便辜負了這來之不易的輪回,也糟蹋了一身威武的雄性皮囊。
沒有誰比它對天際那一抹細膩的微白有著更真切的敏感與熱愛了,沉默確實容易延年益壽,可是生而為雞,就不該沒有雞樣啊。它看不慣萎靡不振的慵懶,也討厭暮氣沉沉的麻木。一個人的身子無論橫在哪里都不是什么值得贊頌的美妙之事啊走不動了就橫到病床上,咽氣了就橫到墳墓里。別誤會,它不是要出風頭,不是為呈一時口舌之快,它全部的良苦用心在于告訴人們,被陽光照亮的世間有多么嬌媚絢麗。天色微熏,日頭將起,是時候把橫陳在床板上的身子豎起來了,讓雙腳踏上地面,矯健地去愛,去創造,去迎風起舞吧。
天底下昏睡的人永遠那么多,喊破嗓子都未必能把他們喚醒,但不喊真擔心天會一直黑下去,而它則可能到死都沒機會證明自己曾經活過。
它不是強者,但它的聲音至少劃過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