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艷兵
摘要:卡夫卡是一個個體,但卡夫卡形象卻不僅僅屬于個體,卡夫卡形象是由卡夫卡,更重要的是卡夫卡的作品,以及卡夫卡的讀者和研究者共同塑形的。卡夫卡形象在全世界旅行,也就在全世界僑易。因此,研究卡夫卡形象的僑易學不僅有利于豐富和拓展卡夫卡形象,對于僑易學這一創新理論亦有補充和完善之意義。卡夫卡形象與比較文學形象學有關,但又不完全屬于比較文學形象學。卡夫卡形象顯然不屬于文學作品中的形象,但無疑又與卡夫卡作品中的形象有關。對我們來說,卡夫卡形象既屬于“他者”又屬于“異域”,因此,對這一形象的僑易過程進行分析就具有了比較文學形象學的意義。
關鍵詞:卡夫卡形象;僑易;形象學
葉雋先生所倡導的僑易學理論已經逐步走向成熟,在國內外有了許多關注和呼應。當然,有關理論還可以繼續討論,有關理論的實踐則具有更多的空間和可能性。葉雋在探究僑易學的研究對象時,將僑易學的主體分為僑易個體、僑易群體與僑易共同體三類。對于僑易個體的研究,“我們既可以關注某個個體因為某個具體的僑易事件而導致的精神質變過程,以及他最終是如何通過這一僑易事件而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思想的……也可以討論在某個個體漫長的生命過程中,他是如何經由若干重要的僑易事件,而導致了其‘精神三變的歷程,并在歷史語境中如何產生重要作用的”。另外,我們也可以“考察某個群體的僑易行為……他們日后發生了明顯的僑易現象,并且都在自己的人生征程中取得了驕人的成績。這種僑易現象顯然就構成了一種僑易群體”。至于“僑易共同體”,“乃是指一個群體在特定的語境和空間中發生的集體性物質距離變動的行為……這樣的群體并不具有小集群的特點,而是更多享有闊大的共同背景”。這種分類是嚴謹的、科學的、可操作的,但似乎還有一種僑易現象,既是個體的又是群體的,還屬于共同體的,譬如“卡夫卡形象”的僑易。
一、形象學與卡夫卡形象
卡夫卡是一個個體,但卡夫卡形象卻不僅僅屬于個體,卡夫卡形象是由卡夫卡,更重要的是卡夫卡的作品,以及卡夫卡的讀者和研究者共同塑形的。卡夫卡形象在全世界旅行,也就在全世界僑易,因此,研究卡夫卡形象的僑易學不僅有利于豐富和拓展卡夫卡形象,對于僑易學這一創新理論亦有補充和完善之意義。卡夫卡形象與比較文學形象學有關,但又不完全屬于比較文學形象學。形象學(imagologie)是比較文學的一個研究領域。“形象學,顧名思義,就是研究形象的學問。不過比較文學意義上的形象學,并不對所有可稱之為‘形象的東西普遍感興趣,它所研究的,是一國文學中對‘異國形象的塑造或描述”。“一切形象都源于對自我與‘他者,本土與‘異域關系的自覺意識之中,即使這種意識是十分微弱的。因此,形象即為對兩種類型文化現實間的差距所作的文學的或非文學的,且能說明符指關系的表述”。卡夫卡形象顯然不屬于文學作品中的形象,但無疑又與卡夫卡作品中的形象有關。對于我們來說,卡夫卡形象既屬于“他者”又屬于“異域”,因此,對這一形象的僑易過程進行分析,就具有了比較文學形象學的意義。
所謂“僑易學”,就是“研究對象(僑易過程之主體)是如何通過‘相交,尤其是物質位移導致的‘異質相交過程,發生精神層面的質性變易過程”。僑易學研究的對象是“僑易現象”,是由“僑”致“易”的過程,或者說由“因”結“果”的過程。“其核心點有二,一是‘遷移,二是‘變化。從外在的表象來看,作為主體的人發生了距離的變化,這種距離的變化一般是指具有異質性的文化體之間的變遷,具體則主要表現為國與國(當然不僅如此)之間的距離變化:從內在的本質而言,是指作為主體的人的精神世界發生了較大的變化,也可以說是一種‘質性變化”。卡夫卡形象在全世界的傳播、接受和變形就經歷了一個由“僑”致“易”的過程。
關于卡夫卡形象,我們當然得從卡夫卡本人說起。卡夫卡(1883-1924)主要生活在奧匈帝國時期(1867-1918)的布拉格,當時的布拉格就屬于這個帝國。奧匈帝國的生產方式已經資本主義化了,但政治上卻實行君主立憲。它對外侵略擴張,對內奉行高壓統治,在當時的歐洲是個相當落后的政權。在歐洲統治了七個世紀的哈布斯堡王朝,在卡夫卡的心中始終是個不可抗拒的魔影。19世紀迅速發展起來的資本主義則像一只碩大無比的巨獸,吞噬著無辜的一切,卡夫卡自己也未能幸免。卡夫卡非常熟悉中下層階級,尤其是因傷致殘的工人的貧困不幸的生活,但他又沒有能力幫助他們擺脫困境。而作為一個沒有自己的國家、在歐洲漂流的無根的猶太人,他對自己異鄉人的身份也有著非常痛切的感受。在自己家里,父親則像一位真正的“暴君”,時時刻刻威脅著他的生存。卡夫卡一輩子都在想方設法逃避父親,逃避布拉格,但最終也未能走向獨立和自由。這一切使得卡夫卡具有非常深切的孤獨感、恐懼感、焦慮感和負罪感。而這種深切的感受,他又往往通過異化的形式表現出來。人們關于卡夫卡的最初形象大概來源于此。
卡夫卡是一個生活在布拉格的說德語的猶太人,是一個主要生活在奧匈帝國時代的業余作家,在他生命的最后五年則因為帝國的崩潰而被劃為捷克斯洛伐克國民。“作為猶太人,他在基督徒中不是自己人;作為不入幫會的猶太人,他在猶太人當中不是自己人;作為說德語的人,他在捷克人當中不是自己人;作為波希米亞人,他也不完全屬于奧地利人:作為勞工工傷保險公司的職員,他不完全屬于資產階級:作為資產者的兒子,他又不完全屬于勞動者:但他也不是公務員,因為他覺得自己是個作家:而就作家來說,他也不是,因為他把精力常常花在家庭方面:但是在自己家里,他比陌生人還要陌生”。卡夫卡什么都不是,但他又什么都是。他無所歸屬,但這反倒使他容易成為世界性作家。這一描述與概括構成了卡夫卡復雜而多變的形象,當然,這一形象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區域旅行又會發生各種各樣的變異。
卡夫卡通常被我們稱為表現主義的杰出代表,然而他在九泉之下未必會接受這一榮譽。他生前孤獨乖僻,文名寂寞,既沒有倡導過什么學說,也沒有建立過什么流派,更沒有組織過文學團體,他的創作雖然同當時風行于歐洲的表現主義有許多偶合之處,但他并不愿意成為表現主義的一員而失卻了自己的孤獨與個性,并且他對表現主義也常有微詞。卡夫卡死后,由于存在主義者加繆的宣傳,歐美一時掀起了“卡夫卡熱”。這自然使卡夫卡首先同存在主義發生了聯系,存在主義者認為,卡夫卡首先看到了追求自由存在的痛苦。此后,各種現代主義流派紛紛尋根,找到了卡夫卡:荒誕派看到了自己所需要的“反英雄”:黑色幽默派看到了灰暗色調和譏諷意味:超現實主義者看到了弗洛伊德式的心理分析和“超肉體感覺”:表現主義者看到了夢幻和直覺;而盧卡契索性把他納入現實主義作家之列。總之,卡夫卡形象首先是在法國受到追捧,然后在全世界風行,并被各種思潮和流派奉為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