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斷想

鄧忠強

晚清時有個劉蓉，曾做過陜西巡撫，他回憶年少讀書時的情形，講了一件小事。

原來，他在養(yǎng)晦堂西側(cè)一間屋子里讀書。屋的地面有一處直徑一尺左右的洼坑，由于人經(jīng)常從它上面走，使它逐漸變大、變深。劉蓉每經(jīng)過那里，腳總要被絆一下，有時險些被絆倒。起初他覺得很不方便，但時間一長也就習慣了，再走到那里就如同走平地一樣安穩(wěn)自如。后來，劉蓉的父親發(fā)現(xiàn)了這個洼坑，便找人用土將它填平了。可是劉蓉走到原來的洼坑處，感覺地面突然凸起一塊，心里一驚，低頭看去，地面卻是平平坦坦的。他疑心自己的感覺，重新從那地方走過去，仍像剛才那樣感到不舒坦。就這樣，他別別扭扭地走了好多天才安穩(wěn)下來……

由這件小事，看出習慣對人的影響之深。明明洼坑已然平矣，可劉蓉感覺卻高出了一塊，這表明原先走洼坑的習慣使他對客觀事物喪失了正常的判斷，從而產(chǎn)生一種錯覺。劉蓉在填平的地面上走了很久才適應(yīng)，這又表明習慣有著頑固性，一旦養(yǎng)成，要改變它很困難。尤其是壞的習慣更難克服。

社會生活中發(fā)生的“習慣使然”的事，遠遠不止于走路的“習慣”，社會經(jīng)久形成的風尚也是一時不易改變的。當人們習慣了某種習慣，習慣的力量會驅(qū)使人們走向習慣的軌道，影響和改變著人的品性和行為。更可怕的是“習非成是”，對錯誤的事習慣了，反而認為是對的。

歷史上唐德宗時期，官場上賄門大開，賄風日熾。有個名叫陸贄的人，雖身居相位，卻十分清廉剛正，對各級部門的“進貢”一律拒之于門外。然而，唐德宗李適對陸贄的清廉自律并不看好。他對陸贄說：“你太過于謹慎清廉，不愿意接受方方面面的饋贈，工作就難以開展，事情就難以圓通。”陸贄辯駁說，現(xiàn)在社會上存在是非顛倒的反常現(xiàn)象，人們以受賄為正常，以拒賄為非理，所以有人送禮遇到清廉者不受，反而“疑乎見拒而不通”（疑心因為送禮遭拒就會事情不通，辦不成）。其實，這種心理和行為似是而非，但人們司空見慣，也就見怪不怪。對此，陸贄又大聲疾呼：必須扭轉(zhuǎn)這種反常局面，如果為官者都能做到拒賄不納，那么大家就知道“不受乃其常理”，也就不會再產(chǎn)生“不送禮事情就辦不通”的念頭了。

陸贄面對積弊所表現(xiàn)出來的這一見解，與唐德宗借所謂“事情不通”來掩飾貪欲的遁詞，恰恰成了鮮明對照。然而，封建官場的腐敗黑洞對社會侵淫日廣，久而久之，人們便習以為常，覺得做官發(fā)財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了。可見貪腐風習對于人們思想品性的污染、腐蝕，并由此而形成的習慣勢力，顯得多么強大，陸贄能做到自身廉潔奉公，卻終究無法革除那些官場痼習。

處于今天社會轉(zhuǎn)型的改革時代，人們的行為中還有沒有痼習？無疑還是有的。一段時期以來，少數(shù)官員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只圖安逸，不愿艱苦奮斗；有的習慣于“關(guān)心群眾”掛在嘴邊，實際上對群眾麻木不仁；有的習慣弄虛作假，熱衷于表面風光的“泡沫政績”；有的貪婪成性，不惜權(quán)為己用，枉法致富；有的窮奢極欲，花天酒地，沉湎于荒淫腐化的生活……所有這些，無不表明極端的利己主義、官僚主義、形式主義、享樂主義時不時仍在干擾和侵蝕社會、蠱惑人心、妨害改革。對這種種習慣勢力的危害，不能小覷。

魯迅曾在談到“人猿同源”的學說時說：“但我不懂，何以從前的古猴子，不都努力變?nèi)耍瑓s到現(xiàn)在還留著子孫，變把戲給人看。還是那時竟沒有一匹想站起來學說人話呢？還是雖然有了幾匹，卻終于被猴子社會攻擊他標新立異，都咬死了；所以終于不能進化呢？”（《熱風》“隨感錄四十一”）

魯迅提出的問題很尖銳，切中時弊痼疾的要害。習慣向來視改革為仇讎，習慣勢力總是企圖阻撓改革、絞殺改革，古猴子的命運便是明證。所以，我們應(yīng)以推動人類社會發(fā)展為己任，決不畏懼像“猴子社會”那樣的頑固守舊勢力的非難打擊，敢于破除一切痼弊痼習，做一個勇于改革、富有創(chuàng)造精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