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媽家的『寄居蟹』

孫秦

小學二年級那年，母親無故“失蹤”，父親帶著我進城。我被他硬塞給了那個我心中神一般的人物——姑媽。我成為她的繼女，戶口轉到她的名下。

她熬夜時喜歡沖泡咖啡。有天晚上，我把一杯沖好的咖啡放在她的案頭上，正要轉身，她叫住我，說：“記住，不要試圖去討好任何人，做你自己。”

畢業后，我搬到單位附近。我承認，我很懷念與她在一起的時光，但是離開她的視線，我有種難以言說的輕松。她也不追問，偶爾我回家，她準備的飯菜也很平常，只是會給我沖一杯咖啡，自言自語道：“小時候，你還給我沖咖啡呢。”我低下頭：“姑媽若喜歡，我還像小時候一樣。”她擺擺手說：“兒女大了總要飛走的。”

我承認我們不是一類人，我是俗世里的普通青年，而她是不沾染世俗氣息的學者。在我闖入她的生活之前，她有過一段婚姻，未育，此后也沒有再婚。也許與我有一定的關系，只是，我終究離開了她。

然而，每當面臨重大抉擇時，我只想到她。那年春天，我接到二舅媽的電話，她說我的生母在她的家里身患重疾。聽到“生母”二字，我瞬間恍惚。

我第一時間回到姑媽家，忍著淚水一言不發。她拿出存折和房本：“房子你拿去擔保，治病要緊。”我忽然想起我第一天來到這里，洗澡后摔倒在地，她遞給我衣服時也是如此平靜。

多年以來埋在我心里的一句話終于脫口而出：“為什么你從來不允許我叫你媽媽？是因為她嗎？”她嘆了口氣：“沒有她，你不會來到這個世界。在生死面前，所有的錯都不值一提。”她拍拍我的肩膀：“時間過得真快，你已經這么大了，而我們都老了。她若見到你，應該很高興。”我的淚水終于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在二舅家里，我見到了闊別二十余年的母親。她因為生活變故，精神受到了刺激，已經不認得我。我把她接到城里治療。此后，我從不諱言我有兩個母親：一個母親給予我生命，讓我有機會看到這個精彩的世界;另一個母親給了我世間最純粹的愛，這種愛足以讓一個人脫胎換骨、涅槃重生。（摘自《家庭百事通》201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