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悟

琦君

多年不見的老友重逢時，常會欣慰地對我說：“你跟幾年前差不多，沒有老啊！”于是我倆興奮地談著，漸漸地彼此就會問：“你的牙齒拔了幾顆？”“你的頭發是不是染的？”“你的老花眼鏡是多少度啦？”彼此比來比去，然后拊掌大笑說：“老了，到底老了！”

老原是一件極自然的事。

最近八十多歲高齡的教授給我來信說：“愈是忙碌，我反覺精神愈佳，習畫興趣亦愈高，心情亦愈愉快，相信自己還可以做很多的事。”捧讀之余，我感到很欣慰。此教授是我最敬佩的前輩，她六十余年來教授人才，對教育的貢獻是眾人皆知的。她那謙虛和藹、誨人不倦的態度，以及那白發皤然的風范，給予每一位接觸過她的人以無限溫暖。我每于心情低落之時，就取出她充滿關懷的信來重讀，頓覺豁然開朗，人也年輕起來了。足見友情是多么重要。

白居易有詩云：“鏡中莫嘆鬢毛斑，鬢到斑時也自難。多少風流年少客，被風吹上北邙山。”勸世人勿悲老邁，能入老境便是福。西哲阿米爾說：“懂得怎么老下去，是智慧中的重要課題，也是偉大生活藝術中最難的一事。”這最難的一事是需要潛心體會，而于其中獲得無窮樂趣的。

有四句流行的打油詩云：“八十不稀奇，七十多來兮。六十小弟弟，五十睡在搖籃里。”比起另一首“人生七十古來少，前除幼年后除老。中間光陰不多時，又有炎霜與煩惱”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心境，一喜一悲，全在于個人的領悟了。

（摘自《且修一朵歲月禪》北京聯合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