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二小姐

林那北

我的女兒在八歲以前一直由我的母親帶。母親在年近六十時，將剛出生的外孫女二話不說一把攬過去了。

然后這個女嬰成了服裝模特，小裙子、小棉襖、小襯衫、小毛衣、小旗袍……翻看老照片，女兒有過色彩繽紛的童年。即使過了二十多年，回頭看時，每一件衣服的款式仍然有模有樣。

現在，八十多歲的葉家二小姐節節敗退，已經完全喪失了親手為家人制作服裝的可能性。我們買衣服回來時，她悻悻地湊上前，拿起標價牌看了又看，悲憤地搖頭：“款式這么簡單，為什么還這么貴？這么貴的衣服，你們為什么非要買？”

她準確地記得家里每一個人的身體尺寸，丈量時揸開拇指和食指一下兩下三下就好了，根本無需動用尺子。如果是毛衣被蟲子咬出小洞，她會以偵探破案般的眼力，在毛衣上找出多余的毛線，然后用其細密的針法補上。洞呢？ 找不到了，它已經與周圍的布料重新有機地融為一體。

幾十年來，我似乎從沒正面地寫過母親，因為歌頌母愛的篇章已經多如繁星，我實在不必再去趕這個趟。但那天我聽說小區成立了舞蹈小組，特地請專業老師來教，母親竟也報名了。從上傳到微信群里的現場照片看，母親是全場最老的那個，她正一臉認真地盯著老師，煞有介事地跟著手舞足蹈。

我感到很欣喜，那一瞬怦然心動，覺得應該寫一寫她。在這之前，她每周風里雨里倒兩趟公交車，趕到十余公里外的老年大學上美術書法課。班上也沒有比她年紀更大的學生，巧的是其中一位老師還是她以前的同事。

有些人年少就已蒼老，有些人垂暮了仍始終保持生命初始階段的新鮮、生動。天真是能滋養人的，骨子里的單純滲到臉上，就成為有效減齡的上等化妝品，這就是少女感，也是上蒼給一個女人最好的禮物。

（摘自《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