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費了時間也罷

池莉

我總是這樣，天一亮，人就醒，醒了就必須起床，多躺一會兒就骨頭疼。

在家的日子里，我起床之后首先要去隔壁看看女兒。如果這個時候我女兒正好睜開她的眼睛，我只好認栽，女兒肯定會撒嬌，我則必須再一次上床，與她摟在一塊兒瘋上一陣子，然后為女兒挑選好當日要穿的衣服，哄她穿上。

現在的小女孩太臭美了，幾乎每天早上都要為穿什么衣服鬧上幾分鐘。小保姆挑的服裝她總是看不中，得我動手選。我還得巧舌如簧，編派一番道理，闡釋這套衣服漂亮在什么地方。

早晨的時間過得格外快，與女兒周旋一會兒，半個多小時就過去了。有時候我實在煩了，就威脅女兒：“你這個孩子太淘氣太臭美了！再這個樣子，我就把你送給樓下撿破爛的！”

我的威脅當然只是假設，但是在孩子眼里，這威脅是如此真實和可怕，淚水立刻充滿她的眼睛，她不敢眨眼地望著我，說：“媽媽，不要！”剎那間我就心軟了。我感到羞愧，我為自己以大欺小、恃強凌弱的卑鄙行為感到羞恥。

我抱歉地對女兒說：“對不起！”我打了打自己的嘴巴。其實不就是耽擱了半個多小時嗎？在我這一生中純粹被無用的、無聊的甚至惡心的事情耽擱的時間還少嗎？比如開了一些白開的會議；比如見了一些毫無緣分的人；比如乘車、船、飛機時常碰上的晚點；比如參加了一個倒胃口的飯局，并且衣服上還被濺上了油星子……于是，我想通了，我的時間不給我的孩子，還能給誰？

（摘自《成為最接近天使的物質》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