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狀元為何與父母決裂？

姜乾金 馮銳

12年未回家過春節、與父母決裂6年。最近，他寫下萬字長信來“控訴”父母對自己的傷害。一篇有關“高考狀元萬字長文數落父母”的文章火遍網絡，并引發了網友的討論。

該文作者似乎站在親子系統中痛苦的“狀元”兒子一方，挖掘出符合因果邏輯、符合情節事實的一連串問題來。其暗示的因果結論也是必然的—父母太壞了。

有關這個兒子與父母的故事，網絡中迅速誕生很多討論、網文，盡管結論不同、甚至相反，但同樣分析出了一連串具有對錯、好壞標簽的具體問題來。表面來看，當事人的成長過程及所涉及的其他人與事，確似存在許多“是與非”“對與錯”等具體問題，兒子一直在苦苦尋找這類問題的答案；父母、師長、親友、記者等相關人士，也都圍繞著這些線性問題的不同答案在不停地探討著，相關人士對其中問題的“因-果”分析，貌似也都有一定道理。

然而，對于急需解除痛苦的狀元兒子來說，這些集各方精英所得出的結論（父母錯誤是“因”，狀元痛苦是“果”），又能給他帶來什么樣的結果呢？他能夠，也只能夠，以同樣的、正常的、線性的“因-果”思維，更堅定地在認知維度上，確信，錯在父母（壞的），自己是對的（好的）！但是，問題也許會更嚴重—兒子或會更仇恨父母，自己則更痛苦—就像父母所認為的，國外咨詢以后，他更仇恨父母。（這里似乎無暇關注父母是否陷入“十惡不赦”的痛苦之中）。

與多數社會心理問題一樣，這類問題往往是“系統問題”，不能寄望于用各種線性的是非、對錯、好壞標準去分析，去解釋，去解決，也無法單獨通過嬰幼教育、人格發展、親子關系、“大院”文化、社會適應、人際關系、情緒調節、職業選擇等咨詢話題，來達成問題的整體的解決。系統問題還得用另類的解決辦法。

如果作為對來訪者的求助咨詢，本例適合壓力系統模型基礎上的系統咨詢范式。

首先，要排除精神方面的疾病，如精神分裂癥、抑郁癥、人格障礙等。初步判定這個案例的人格維度是導致壓力系統六個維度分別出現一系列問題的核心（正式判定則須有系統的會談和必要的測評）。按系統模型的門診咨詢步驟：

咨詢的第一次或前幾次，要讓來訪者接受整個問題的系統模型，使其認識并愿意通過系統調控方法而不是從“對與錯”“是與非”的答案上，來解決自己面臨的問題。如果只是對來訪者敘述的問題做簡單的“是與非”“對與錯”的線性解答，來訪者的知識也許增加了，這雖然滿足了他尋找答案的訴求，但可能卻無助于解決來訪者的人格問題以及人格問題帶來的壓力系統失衡問題。還會讓來訪者以“是非”思維模型，把一切的問題明確歸罪于父母，進一步導致他的系統失衡，來訪者或會更仇恨父母，自己則更痛苦。因此，應在更高處看到問題的多因素、多維度屬性，才能從系統的視角加以認識和解決。

1多因素—壓力是多因素的系統，具有生物、心理、社會屬性的人，不論是健康或疾病狀態，本質上是一個多因素的系統。從心理壓力的角度，這些因素包括生活事件、認知評價、應對方式、社會支持、個性特征和壓力反應等。以該來訪者舉例：“你的問題包含認知（父母錯）、情感（恨父母）、行為（放不開）等多因素，而父母的亦一樣。你的痛苦至少涉及壓力6個維度，父母的亦是”，可以舉例使之進一步清晰。

2互相影響—各種壓力因素之間互相影響、互為因果，其中某一個環節出現變化，可能影響到系統結構，且易形成良性或惡性循環。個體通過自己的感受和判斷所報告的問題，或者別人所觀察到的，往往只是系統中某一部分因素的因果關系，未必反映系統的全貌。“你父母即使過去某些做法不妥，但影響是互相的。父母的做法對你的認知、情感直至行為維度可能產生影響，但后者對前者的影響也不能小覷”。可以舉例使之進一步清晰。

3動態平衡—人生不同年齡階段和不同處境下，各因素之間處于動態平衡之中，并維持健康適應狀態，一旦這種平衡被打破，如不能建立新的平衡，則出現不適應，產生心身健康問題。“你的孩童階段和現在成年階段雖有關聯，但根本上是動態變化的。成人的自我系統平衡及與環境之間的動態平衡能力是巨大的，不但能修復自身認知情感行為之間的失衡，也能促進與環境包括父母之間的再平衡，而后者與自己之間大系統的平衡就是終極目標。”

4認知是關鍵—認知應激理論就強調認知因素在生活事件到壓力反應過程中起中介作用。在臨床實踐工作中，無論是患者對自身健康問題的判斷和癥狀報告，還是對大多數心理干預技術的接納、理解和執行，患者的認知功能都起關鍵作用。比如，可以對來訪者說明，“以上三項的實現，首先取決于你的認知維度，繞開通常的線性‘是非認知模式至關重要，否則永遠跳不出認知維度上的死循環，更別說促進壓力系統的內外多因素（自己與父母的）再平衡”。

5人格是核心—個性因素包括性格、脾氣、習慣、信念等，其中信念上的問題更值得注意，它影響認知（如認知治療中的“自動思維”），也直接間接影響其他壓力因素，在心理壓力系統平衡和失衡中起到核心的作用。可以向來訪者解釋，“你在認知上堅持‘線性正確（甚至偏執、頑固），與多種個性（信念）因素有關，雖然后者是在你成長過程多因素互相作用中形成，但現在反過來影響你的所有壓力維度。這種惡性循環必須予以突破，才可能有認識上的‘頓悟”。

然后，咨詢師把個人成長的人本主義原理、影響因素等知識準確地告訴給來訪者，始終以促進來訪者的系統再平衡為總目標，分別針對六個維度的問題，即生活事件、認知特點、應對方式、社會支持、人格特征、心身反應，選擇不同的技術，如認知矯正、行為訓練、社會強化等等，一步步促其實現目標。

需要強調的是，整個過程都要重視來訪者自身認知對心理系統的再平衡能力。在咨詢過程中，如能及時發現來訪者的某些心理變化線索，促進其頓悟，就會讓接下來的治療配合和響應都變得容易。如果向其傳遞“世界是系統的，系統中充滿了差異，接納差異、快樂互動是人類適應的基本知識”，或許能擊中要害，從而開啟系統模型指導下的綜合咨詢和治療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