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利民
大年三十凌晨,坐在搖晃的長途汽車上,心早已飛到了那個小小的村莊。回叔叔家過年,有著一種極為渴盼的心境,一如兒時渴盼年的到來。
在鎮上下車時已近上午九點,叔叔趕著牛車來接,十八里的土路在車輪下碾壓成記憶的綿長。身在都市近三十年,曾經的年味漸淡于日復一日的喧囂繁碌,只在回憶中慨嘆世事的滄桑。牛車慢慢悠悠,竟不覺得如何寒冷,兩旁的田地已經為大雪覆蓋,再度親近這一片土地,心里生長出郁郁蔥蔥的眷戀。
一到叔叔家門前,那紅紅的福字,多彩的掛錢,一下子映紅了我的心。院里的燈籠桿高高地豎起,花狗搖尾迎來,靈魂仿佛找到了故鄉,一種回家的感覺油然而生。
中午時,豐盛的團圓飯已經擺滿了炕桌,我和孩子們跑到院子里,放了一掛長長的鞭炮。然后,我們全盤腿坐在滾熱的火炕上,恍惚間,好似時光流轉,依然是少年的我,在久盼而來的新年中午,與家人圍坐在炕桌邊,心里盛滿著幸福喜悅。
飯后,大家依然坐在炕上聊天,老人們銜著長長的煙袋,講著那些流傳了不知多少輩的閑話,千年谷子萬年糠,都有著全新的意蘊。
轉頭間,看到炕頭的墻上,貼著那古老的年畫,胖娃娃抱著大鯉魚,年畫旁,還貼著一條長長的春聯:一入新年好,財神把我找,捧著聚寶盆,拿著靈芝草,找我為何事,愿我年年好。忽然想起,小時候過年時,我家的炕頭也常貼這樣的長春聯。
忽然外面鑼鼓喧天,一隊秧歌正進到院里來,我們全出去迎接。秧歌隊在院子里舞著,是記憶中那種最原始的秧歌,彩扇撲著北風,長長的紅綾舞著雪花。我們放起了鞭炮,秧歌隊漸次出門,奔了下一家。叔叔家的孩子們全跟著跑了,記得兒時,一下午,我們都會跟著秧歌隊四處跑。
就這樣暖暖的一直到晚上,外面的燈籠亮了,一團紅紅的光透過結了霜的窗玻璃,依然映進我的眼里,一下子點亮了所有的過往。孩子們吵鬧著去走東家串西家,也不去看電視里的聯歡晚會,我們開始包餃子,芹菜餡兒的,代表著勤勞,韭菜餡兒的,代表著久財。在某個餃子里包進一枚銅錢,誰吃到誰有福。
夜里十點鐘開始,外面便開始斷斷續續地響起鞭炮聲,后來便越來越密急,零點便響成了一片。
年夜飯,氤氳著另一種氛圍,想起那許多個今天,在繁密的鞭炮聲中,卻是無盡的寂寥。而眼前暖暖的場景,卻如陽光融化多年的事世風寒,全化作眼中熱淚??粗恳粡埿δ?,正是那些記憶中純凈,我知道,這樣一個偏遠的村莊,也終會被時代的風潮席卷,就像我的故鄉一樣,人物全非,所有念念想著的種種,都會湮沒于時光深處。可是,在人近中年時,能再度重逢兒時的年,就足夠了,于我來說,是一種慰藉,也是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