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志武
2018年第5期《星星·詩歌原創》“新現實”欄目中,刊登了凌曉晨的《炊煙中吹送的消息》(組詩)、琳子的《所有的灰塵都是有來歷的》(組詩)、廖淮光的《學著狗的模樣,輕聲地汪幾次》(組詩)、西水的《合作巷筆記》(組詩)、寧明的《筑路人》(外二首)等作品,這些詩歌的共同特點在于聚焦現實,表達現實,對現實進行發言,表現出對真實的“熱情追求”。
切斯瓦夫·米沃什在《詩歌的見證》中曾經這樣定義詩歌:“首先,我把詩歌定義為對真實的熱情追求,而毫無疑問它就是這樣的;沒有任何科學和哲學可以改變一個事實,也即詩人站在現實面前,這現實每日新鮮,奇跡般地復雜,源源不絕,而他試圖盡可能用文字圍住它。”(切斯瓦夫·米沃什《詩的見證》,黃燦然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78頁。文中其他引用僅標頁碼)米沃什所言的“真實”可以理解為現實社會,詩歌是對現實社會的“熱情追求”,同時,米沃什也認識到詩人本身存在的局限,詩人不能準確地將社會現實描述出來,但即便如此,詩人也會“用文字圍住現實”。當然,這是理解詩歌的方式之一。由此看來,作為一個詩人,要積極地對現實社會進行“熱情追求”,不能僅僅在詞語上“打轉”,而更應該指涉現實。
那么,詩歌對社會現實如何實現有效的“熱情追求”呢?對此,米沃什也有一個很精辟的看法,“詩人應忠于現實,以一種等級制的意識來評價現實”(第141頁),這里“等級制的意識”指的是按照一定的秩序來表現現實,強調對現實的表達要具有一定的邏輯性,而不是隨心所欲、為所欲為。西水的《哲學》一詩,通過勤儉的父親選擇“好橘子吃”還是“壞橘子吃”的視角,最終總結出父親的一生是“選著好橘子,吃著壞橘子”,前邊的描述都是為后邊這句哲理之言所做的鋪墊,沿著一定邏輯推進的方式表現現實,使得詩歌對現實的表達更真實、更準確。
詩歌對于現實的表達,關鍵在于細節的描寫。正如米沃什所指出的:“那是一種永遠無法滿足的欲望,想達致摹擬,想忠實于細節,它有益于詩歌的健康”(第78頁),對于詩人而言,雖然文字不容易將現實原型刻畫出來,但是對現實原型意義的追求卻是要不懈努力,而為了營造恰當的真實感,最佳的方式就是要“忠實于細節”。因此,對細節的強調是詩歌準確表現現實的一種方式和手段。琳子的《銀行門前,一個女精神病人》寫道:“她在不停地說話//她在不停地解釋,疲憊,發怒,憂傷,決絕乃至要/以頭搶地。她不停地用手臂畫圈/推開又拉回來/可她身邊明明沒有一個人”,將精神病人的形態細致入微地描繪出來,可謂“達致摹擬”,充溢著滿滿的真實感。寧明在《我的老師》中這樣描繪老師,“他羞澀地用腳丫搓著另一只腳上的泥/四十五年了還沒有搓凈”、“總等不及下課鐘響/他的肚子就最先發出咕咕的叫聲……”細節的運用使一個節儉、勤懇、認真負責的老師形象赫然顯立。
詩歌對現實的關注,關鍵是詩人骨子里必須建立起責任意識。米沃什指出,“詩歌必須意識到自己‘可怕的責任,因為詩歌不是純粹的個人游戲,它還賦予‘人民那偉大靈魂的種種愿望以形狀。”(第33頁)這種責任意識強調的是詩歌不能只矚目于詞語的新意和游戲,而必須要表達現實和對現實發言。寧明的《筑路人》《建筑工人》直接與現實相連,而凌曉晨的《貧困村》《一遍又一遍,梳理村莊》則集中對農村發生的巨大變化予以觀照,“賦予‘人民那偉大靈魂的種種愿望以形狀”。西水的《我在等我的天使》表達出留守老人的心聲,期待著兒孫們歸來探望,戳進了時代的心窩。這些詩句中體現出的是詩歌的責任意識,使詩歌呈現出的不僅僅是文字的魅力,更是彰顯出文字背后的力量。
但是,應該看到,一些詩人對于現實的描述和關注的確存在“只是把文字與文字聯系起來”,而沒有“把文字與它們在事物中的原型聯系起來”,顯然,“只是把文字與文字聯系起來”的詩歌是缺乏力量的,但必須注意的是,當前一些詩歌對于現實的描述,不再像現實主義詩歌那樣必須充滿力量,而是呈現出一種更為寬泛意義上的現實,這種對現實的表達既包括對現實意義的升華,如凌曉晨的《第一書記》,也包括對現實的描摹,如西水的《快過年了》。《快過年了》這首詩素樸自然,對現實沒有進行深刻的意義挖掘,而更多表現出的是對外出務工的女孩回到家鄉后的情景描述,就像詩歌中所表述的那樣,“村莊的這件舊衣服上/仿佛多了許多新鮮,刺眼的紐扣”,強調的是一種形態,而不是意義本身,這是當前詩歌在關涉現實時呈現出來的新姿態,詩歌背后的意義已經不像現實主義詩歌那樣富有神圣的使命感,而更多是對“自然”現實的描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