砣磯島上醉鄉愁

劉長慶 袁克廷

從蓬萊乘船，向北航行兩個小時，就來到砣磯島。

踏上砣磯島，一場海味大戲即刻展開。一面巨大的風帆映入眼簾，風帆上“一帆風順”四個大字異常醒目。這是一艘地道的砣磯島大帆船，被當地人稱為“大瓜蔞”。

“喳——嘿呦嘿呦嘿嘿呦……”一聲撕裂長空的吶喊，伴隨著鏗鏘的應和，上網號子開始表演了——一群坦胸露背的漁家老漢，在號子的節拍中，把一張長長的大網傳遞到了船艙里。可不要小瞧了這幫皮膚黝黑、滿頭銀發的老人，他們是真正駕駛過風帆船闖海打魚、和大風大浪殊死搏斗發出生命吶喊的人，他們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長島漁民號子僅存的傳人。

豎大桅號子喊起來了，漁民們把幾丈高的大桅桿聳立在船上，并貼上大紅條幅“大將軍八面威風”。搖擼號子和發財號子的區別在于一個是追趕魚群時搖擼，一個是滿載而歸時搖擼，一個緊湊有力，一個緩慢悠揚。小小的海灣，一連串的號子，聲震海天、韻味無窮。

祭海，是出海前不能少的隆重儀式，豬頭被擺放到船頭，漁民們虔誠地下跪膜拜，船老大念念有詞，祈求一帆風順、魚蝦滿倉。祭海結束，老少爺們在船頭同吃一顆豬心，同喝一碗燒酒，寓意同心同德、同舟共濟。

風帆時代已成為歷史，漁民號子和“大瓜蔞”已成為旅游表演項目。那鏗鏘的吶喊、那黝黑的皮膚，仿佛在向游人訴說著砣磯島那滄桑的歲月、古老的漁俗。隨著號子，不禁令人想起那場驚心動魄的風浪——2003年發生在長島海域的“2.22海難”。當時，這個小島上的幾十位漁民冒著七級大風，迎著三米高的巨浪，從大海中撈起了81名遇險旅客。后方的女人們則燒好熱炕、煮好姜湯，用棉被把凍僵的旅客捂暖。這就是父老鄉親！他們的號子，他們的皮膚，他們的風帆，他們的笑臉，他們的善良，溫暖了人們的心窩。

走進砣磯島漁村，每一個人的心無不瞬間沉醉。沉醉人心的，是那一座座閃光的石頭房，一道道五彩的石頭墻，一條條古老的石板路……

砣磯島石頭房子美得精致。那些石頭房乍一看并不“高大上”，但是那歲月風霜掩蓋不住的華麗，瞬間就能抓住你的目光：一塊塊石頭被雕琢成方形、菱形，組合成一串串巨大的銅錢；山墻一側腰線以下的石頭上竟然雕刻著鮮花、松鶴、壽桃等寓意吉祥的圖案。房檐使用的材料竟也是石頭，一張張長達二三米的石板，被打磨到五六厘米的厚度，完美代替木料，不僅別具匠心，而且千年不朽。順著陽光看，那是一座座低矮的石頭房子；斜對陽光看，那是一塊塊閃著光芒的“金疙瘩”。

據考證，砣磯島的這些石頭房子大都建于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距今已近百年歷史。是當時島上的大戶人家，邀請島上能工巧匠精雕細琢而成。隨后的幾十年中，大家競相模仿，石頭房子越造越精美，今天的砣磯島儼然就是一座“石房博物館”。

砣磯島的石頭墻美在自然天成。“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石頭壘砌的護坡，幾乎就是用長短不等的條形石頭，像楔子一樣地插進山體，一頭朝天一腳朝地。而百姓門前搭建的院墻，很多沒有什么章法，用大小、形狀、顏色各不相同的石頭隨心所欲地疊加起來，沒有石灰或者水泥加固，就是純粹的石頭壘砌，看起來歪歪扭扭似乎要倒，可是卻歷經百年紋絲不動。看起來毫無規則和技巧的隨意中，透著一種無法言喻的美。

砣磯島石板路的美，是一種率性的美，就像醉意微醺的漁哥在沙灘上踩出的一串腳印。大的石塊如鍋蓋覆地，小的如被泥土埋了半截的鵝蛋。顏色如青花瓷、如鴨蛋皮、如胡亂堆在一起的各色顏料，說不清究竟是什么顏色，看著卻非常舒服，夕陽輝映之下，隨便哪塊石板都金光閃閃，宛如一條金光大道。

走在這樣的石板路上，心也醉意闌珊，令人不由自主地去看腳下的石頭，看她的形狀，看她的紋理，看她的顏色，看她的圖案。走在這樣的石板路上，看著路邊擺放的腌魚用的大肚壇子，仿佛再一次飄來熟悉的香氣，再一次響起孩童的笑聲……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鄉愁？

這么精美的石頭來自何方？鄉親們笑而不語，引領你來到這海上石林。

在砣磯島西海岸的懸崖峭壁之下，在一千多米的潮間帶區域，生長著無數嶙峋怪石，這些石頭大的四五十噸，小的只有巴掌大，但它們的顏色和花紋卻是一樣的絢麗無比，而且在陽光的照射下，巨石上依稀可見顆顆金星閃爍著晶瑩的光芒。這就是令人眼花繚亂的海上石林。著名的砣磯“金星雪浪石”正是出產于此。用這種石頭雕刻出的“金星雪浪硯”渾身金星璀璨、熠熠生輝，而且五色條紋貫穿始終，似雪嶺，如波浪，密密匝匝、重重疊疊。“金星雪浪硯”不僅花色美艷，而且極其適合發墨，作為貢品進入清宮后，被乾隆皇帝題詩贊譽：“砣磯石刻五螭蟠，受墨何須夸馬肝，設以詩中例小品，謂同島瘦與郊寒。”

砣磯石屬絹云母千枚巖，其中的絹云母晶體顯灰色、紫玫瑰色，具絲絹般光澤，還因嵌有黃鐵礦晶體而泛點點金星。其中還有白鈦礦呈白色；石英如水晶般晶瑩，閃現點點銀光；因為綠泥石含量的多少會呈現出深淺不同的綠色；又因夾雜鐵氧化物而表現出深淺不等的紅色或黑色……正是這些色彩艷麗的礦物造就了砣磯石的五色斑斕，流光溢彩！

聽漁號、踏石路、進石房、賞石林……或許，只有這樣的石房、石路、石林的守護者和漁號的傳承者，才能那樣無私地舍身相救，或許也只有這樣淳樸善良的人們才能守住這一島的石房、石墻、石路、石林，才能勾起人們心中縹緲而遙遠的甜美，令人如飲甘霖回味無窮。

這就是鄉愁。但鄉愁不是愁，而是對美好過去懷念的滋味，是人們在現代都市的水泥叢林中看慣了猜忌和冷漠的時候，對故鄉的石板路上承載著的淳樸善良的懷念。人們確信，在砣磯的石板路上，在砣磯的漁民號子聲中，慢慢走進了心中苦苦尋覓的、最美的鄉愁。

（編輯/常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