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禮樂制度的興衰看瞽樂官社會地位的變遷

【摘要】瞽起源于上古堯舜時期，夏商時期是瞽的發展階段，至周朝禮樂制度后建立，瞽的發展達到了巔峰時期，且在周朝的宮廷音樂中占據著至關重要的地位。然而，到了西周末期，隨著禮樂文化的衰落以及諸侯對禮樂等級的僭越，瞽樂官在宮廷音樂的地位逐漸被倡優所取代。本文以禮樂制度的興衰為背景對瞽樂官的起源、興盛以及地位的衰落進行闡述，分析瞽樂官地位式微的原因，再現瞽樂官在周時期的社會地位變遷。

【關鍵詞】禮樂制度；瞽樂官；倡優；地位變遷

【中圖分類號】J609.2 【文獻標識碼】A

一、瞽樂官的起源

所謂“瞽”，即目盲者。《周禮·春官·序官》鄭玄注引鄭司農說：“無目眹謂之瞽，有目眹而未見謂之矇，有目無眸子謂之瞍。”可見古時對失明程度不同的盲人有所區分。在文字還沒有產生之前，多由音樂來記錄史事，詩書禮樂的傳播主要靠口耳相傳，瞽則正是樂文化傳統的重要傳承者和傳播者。據《今本竹書紀年疏證》載，傳說中的帝嚳時代已有瞽人“拊鼙鼓，擊鼓磬”的掌樂史實，《呂氏春秋·古樂》中也記載了帝堯時期命質為樂之事，以及《尚書·虞書·舜典》記載了帝舜命夔教胄子“夔！命汝典樂，教胄子”的史實。夏代分工更為明確，有了專門從事音樂的樂瞽；商代更不用說，樂瞽在商代扮演著神秘的角色，大多行使巫的職能。到了周代，樂官則多以瞽者為之。《周禮·春官》就記有“瞽朦”一職，且分有上瞽、中瞽、下瞽三類。由此可知，瞽在宮廷中掌樂的淵源遠矣。

二、西周禮樂制度背景下瞽樂官的宮廷音樂地位

（一）西周禮樂制度

周禮種類繁多，涉及祭祀、郊社、宴饗、喪葬等。在這些場合中不僅有諸多煩瑣的禮儀，也制定了與禮相配的用樂標準。不同場合、不同身份的人既有禮儀上的不同，所用的音樂更是有嚴格的規定。禮與樂雖然功能各不相同，但兩者相互配合，構成了完整而嚴密的社會政治制度。西周禮樂制度對于維護統治階級、維護社會的穩定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因此，雖禮樂制度嚴密而復雜，但在西周時期幾乎人人尊而從之，尤其深受上層統治階級的重視。從穆王時期一直到西周中葉，是周禮運用得最廣泛和最普遍的歷史時期，也是瞽樂官發展的最鼎盛時期。

（二）瞽樂官的禮樂職能

西周諸多的祭禮、射禮、饗禮等禮樂，必然要有相應的實施者。如此重要的禮樂的實施，為何由瞽樂官承擔？這可能與他們擁有的特殊職能相關。在上古時期，社會生產力低下，人們對于自然界斗爭的軟弱無力，因此幻想寄音樂溝通神靈以祈福。何人能以音樂通神靈？即耳聰之人。正如王小盾教授在《上古中國人的用耳之道》一文中所說：“古人之所以崇拜耳朵和聽覺，是因為在他們看來，耳朵是同神靈相通的器官。”①因此，為了能通神祈福，必然會重視耳聰的人。何者耳更聰？據《周禮·春官·序宮》載：“以其無目，無所睹見，則心不移于音聲，故不使有目者為之。”古人認為無目者耳更聰。這種重視目盲耳聰且能通神之人的思想直接映射到周時期。

可見，能肩負起實施西周禮樂制度的重擔，非瞽樂官不能。禮樂職能主要有以下幾種：其一，有祭祀一職，包括祭祀天地、神靈及祖先，是禮樂制度中最為神圣而隆重的大事。如《詩經·周頌·有瞽》載：“有瞽有瞽，在周之庭。設業設虡，崇牙樹羽……先祖是聽。”集中展現了瞽在廟堂奏樂祭祀的場面及全過程。其二，既然瞽能通神，那他們自然能 “知天道”，即通過對音律和氣候進行占卜。如《國語·周語下》中說：“吾非瞽史，焉知天道。”道出瞽朦擁有占卜先知的職能。其三，有以樂記史，誦詩歌以諷諫的政治職能。在文字尚不發達的先秦時期，有著目盲耳聰特點的瞽朦將史事編成詩歌帶以聲調誦讀，無疑是幫助記憶的有效辦法。此外，他們能以記史誦歌的方式來諷諫，如《國語·國語上》載：“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獻詩，瞽獻曲，史獻書，師箴，瞍賦，矇誦……瞽史教誨，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行事而不悖。”既然能諷諫于天子，其地位必然也非同常人。最后，還有教育職能。周王朝為了實施禮樂制度，設置了我國歷史上第一個宮廷音樂機構——春官，瞽樂官除了負責宮廷禮儀使用的音樂，還負責對貴族子弟進行音樂教育。這些教育主要是為了推行禮樂制度，用音樂來教化和感化人，以達到治理朝政的目的。如《周禮》記載：“大師，下大夫二人；小師，上士四人；瞽朦，上瞽四十人，中瞽百人，下瞽百又六十人。”可知他們在宮廷樂職人員中占了相當的比重。

總之，瞽樂官在西周禮樂制度盛行之時，身兼傳承禮樂文化的重任，其職能既廣亦重，這正表現出他們深得統治者的重視，擁有不同尋常的地位。

三、春秋“禮崩樂壞”的背景下瞽樂官地位的衰落

西周滅亡之后，周平王把都城東遷至洛邑，史稱東周，又稱東周前期為春秋，后期為戰國。春秋時期是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轉變的時代，也是新舊勢力遞邅的時代。由于各諸侯間戰亂不斷，政治經濟條件各有不同，周平王失去了對諸侯國的控制，形成了王室衰微以致“挾天子而令諸侯”的政權下移和大國爭霸的局面。在政治、經濟發生的一系列深刻變革中，音樂文化活動也在相應發生變化。而這些變化直接影響著瞽樂官在宮廷音樂中的主體地位。

（一）“禮崩”——諸侯僭禮現象

當時春秋時期的政局，正如《論語·季氏》中孔子所說：“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西周時期，發令征伐和制禮作樂的權利都來自天子，到了春秋時期，這些權利逐漸轉為諸侯所有。突出表現就是諸侯的僭禮行為，如《論語·八佾》：“孔子謂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詳細記載了諸侯大膽享用天子之樂而不顧忌其行為是否合禮的現象。諸侯僭禮的行為徹底打破了西周初期制定的嚴密、完備的禮樂制度，這種毫無顧忌的用樂行為逐漸滋生出了毫無節制的縱娛享樂。

（二）“樂壞”——“新樂”取代“雅樂”

禮崩，必然會使依附于禮而存在的雅樂趨于衰落。在春秋時期急劇轉型的社會背景下，西周時期虔誠的祭天、祭祀的天命神權的情懷已逐漸淡化，人們愈加注重個人的主觀精神，繼而對于音樂的審美傾向也無不發生改變。西周時期那煩瑣、肅穆的雅樂此時已難以適應統治階級的審美而存活下去，取而代之的從民間滋生的“新樂”登上了歷史的舞臺。史料中也不乏諸侯嗜好新樂的記載。如魏文侯對子夏說：“吾端冕而聽古樂，則唯恐臥；聽鄭衛之音（指“新樂”），則不知倦”齊宣王曾對孟子說：“寡人非能好先王之樂也，直好世俗之樂耳！”《國語·晉語八》也有“晉平公說新聲”的記載。

（三）倡優取代瞽樂官在宮廷音樂的地位

倡優的出現并不是偶然，他們早已活動在民間之中。他們能從民間一躍而登上高雅的殿堂，可謂是趕上了天時、地利、人和。倡優所奏之樂，即“新聲”。《史記·孔子世家》載：“齊有司趨而進曰：‘請奏宮中之樂。景公曰：‘諾。優倡侏儒為戲前。孔子趨而進，歷階而登，不盡一籌，曰：‘匹夫而營惑諸侯者罪當誅！請命有司！有司家法焉，手足異處。”孔子“請命有司”，致使優倡們“手足異處”，這就是 “放鄭聲”，可見齊國優倡侏儒演奏的宮中之樂即為孔子所深惡痛疾的新樂。

瞽樂官是實施禮樂文化的主要承擔者，他們所奏之樂，無疑是服從于禮的 “雅樂”。如晉國盲人樂師師曠稱“新樂”為“靡靡之音”，《國語·晉國八》又載，師曠曾因“晉平公樂新聲”而發表了一段議論：“公室其將卑乎？君之明兆于衰矣！”師曠認為“新聲”不受禮的節制，必然會使之亡國。另《荀子·樂論》載：“以夷俗邪樂不敢亂雅，太師之事。”這里的“太師”即瞽樂官。這都足以證明瞽樂官是提倡雅樂之人。因之才使孔子對于護雅樂的瞽樂官的態度與演新樂的倡優大有徑庭，《史記·孔子世家》即載有孔子向衛國樂官師襄“學鼓琴”之事。

“新聲”倡優的出現雖受到維護禮樂制度者的排斥。但新樂取代雅樂、倡優取代瞽樂官，已大勢所趨。春秋時期，盲人樂師的地位普遍逐漸衰落，就連晉國樂官師曠都以“賤工”自諷，他雖仍有諷諫的職能，但春秋時期重藝輕德的傾向愈加強烈，這也成為師曠這樣的瞽朦樂官被革職的重要原因。不可否認的是，倡優所奏的新樂更能迎合那個時代滋生的新興階級的音樂審美取向，瞽樂官逐漸在宮廷音樂中淡出、散入民間之勢不得不成為必然。

四、小結

從西周、春秋到戰國時期，是周代禮樂制度建立、成熟到衰微的歷史時段。禮樂的興衰不僅決定了禮和樂本身的歷史變化，也決定了主掌這一禮與樂的瞽樂官的地位變化。瞽樂官的地位伴隨著禮樂制度的成熟而鞏固，但周天子權力的衰微，以及禮崩樂壞之后，各諸侯的音樂審美觀由 “非娛人性”向 “娛人性”的重藝輕德的審美傾向轉變，實現了宮廷音樂主要傳承者由瞽至倡優的演變。同時，倡優取代瞽樂官在宮廷音樂的地位也反過來映射著禮樂制度的衰落，這樣的轉變正是社會形態的急劇變化所導致的。盡管瞽樂官地位由高雅的殿堂落入民間，但他們在民間卻以另一種形式促進著我國傳統音樂的發展。猶如“鳳凰涅槃”，舊事物的滅亡會以新的方式向人們呈現出更大的輝煌。

注釋：

①王小盾.上古中國人的用耳之道——兼論若干音樂學概念和哲學概念的起源[J].中國社會科學，2017（04）：149-183，209.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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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敬書（1994—），女，漢族，四川師范大學音樂學院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音樂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