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源通用異形詞考辨

【摘要】現代漢語中存在一千多個異形詞，國家語委異形詞整理表收錄了338組異形詞，還有相當一部分異形詞在社會上被廣泛使用，具有生命力，這同時也給漢字規范應用帶來了困擾。從同源通用的角度探究異形詞字形與詞義之間的理據，追源溯流，說明異形詞之間的關系，可以為厘定漢字應用水平測試制卷范圍提供參考，為漢字規范應用培訓工作提供理論依據。

【關鍵詞】同源通用；異形詞；漢字應用水平測試

【中圖分類號】H12 【文獻標識號】A

漢字在長期使用過程中，所承載的音義信息隨語言的發展而內涵變得極為豐富，詞的語音，詞的基本義、常用義產生了巨大的變化，且文字本身也有自己的發展規律，在使用中存在著通假、異體、分化等多種通用情況，漢字的形音義間的關系因而變得紛繁復雜。《通用規范漢字表》對漢字的簡繁關系、正異關系進行了細致的甄別，提出了明確的處理意見，將異體字區分為嚴格異體字和非嚴格異體字，非嚴格異體字又分分化字、通假字、音義無關字等情況進行了討論，但同一個詞用不同字形來記錄，排除漢字間的異體、簡繁關系等屬于文字規范范疇的情況，仍有為歷代所沿襲的合理使用的情況。因此，國家語委在異形詞整理問題上所持的態度是十分審慎的，對于現代漢語中存在的1448個異形詞[1]，第一批異形詞整理表（草案）收錄153組，第二批收錄（草案）264組，正式推薦試行的第一批異形詞整理表收錄338組，還有相當一部分異形詞在社會上被廣泛使用，具有生命力。蘇新春認為，異形詞規范應遵循俗成性、實用性、指導性等三個原則，而“最基本的原則是約定俗成性。只有真正貫徹了這個原則，才能做到以語言事實為重，以現實中的語言事實為重，才能使規范工作具有更好的可操作性，并收到良好的規范效果。”[2]自國家語委異形詞整理表發布以來，引起了學界的廣泛關注，從異形詞整理規范的原則、異形詞正異體所使用的詞頻、語文詞典處理異形詞的方法等多種角度對其進行了分析，但未能從異形詞的字形與詞義發展的角度予以條分縷析。我們從同源通用的角度，探究其詞義演變的古今源流關系，并結合語言發展的時代演變分析字形與詞義之間的理據重構，說明異形詞之間的關系，可以為厘定漢字應用水平測試制卷范圍提供參考，為漢字規范應用培訓工作提供理論依據。

同源通用這一概念是陸宗達、王寧先生在其所著的《訓詁方法論》中提出的，他們認為“新詞因詞義引申而派生后，便孽乳出相應的新字，即尊乳字，孽乳字已經承擔了發源字分化出的新義，與發源字有了明確的分工，但是，由于過去長期的習慣，在孽乳字尚未被完全習用的過渡階段，仍有與發源字通用的情況。”[3]實際上同源通用“并不只限于發生在記錄孳乳詞與源詞的文字之間，后出同族詞之間由于來源相同、音近義通文字上也常會發生相互為用的現象，這也當看作是同源通用的一個方面。”[4]這種由同源通用所導致的異形詞，不能簡單地理解為一般意義上的文字混用，它反映了漢字本身的發展與詞匯發展中的一些規律。這些同源通用異形詞，在納入漢字應用水平測試卷正誤判別的題型中時應仔細甄別，分不同情況予以對待。

【分岐】【分歧】

2015年漢字水平測試卷第32題認為“分岐”書寫錯誤，應當寫作“分歧”。岐，收入《漢字應用水平測試字表》乙表；歧，收入《漢字應用水平測試字表》甲表。在《通用規范漢字字典》中，“岐”，有三個義項：①山名；②地名；③姓。“歧”有兩個義項：①岔道；②不一樣。兩字各司其職，但 “分岐” “分歧”。《漢語大詞典》都有收錄，意思一樣。

“歧”，《說文》未收。清桂馥《說文義證》：“五經文字俗以‘岐為山名，別作歧路字。字書無此‘歧字。”《增廣字學舉隅》：“古止岐字今分為二物。”在“分叉、岔路”這一意義上，“岐”與“歧”，屬于古今字關系，分化之后兩個字的記詞職能雖有分工，“岐山”等表地名的意義，只能寫作“岐”；“分歧、歧路”等意義，今多作“歧”，但古今文獻中“分歧”與“分岐”常常通用。《宋史》（卷一百三十八·志第九十一·樂十三等）有云：“芃芃嘉麥，擢秀分岐。甘露夕灑，惠風晨吹。”《明史·陳伯友傳》：“士大夫意見分岐，議論各異，陛下漫無批答。”直至當代，在各類報刊、法律文獻中仍有大量兩詞通用的現象。如“首先是恢復經濟聯系、雙重國籍問題是烏、俄兩國關于友好，合作和伙伴關系條約談判中雙方分岐的一項重要問題。”（《人民日報》1995.02.02）“與此同時，中國經濟最壞時期是否已經過去，經濟是否見底？業界對此分岐較大。”（中國經營報博客）“輿論認為，“9·11”事件以及美國人對伊拉克戰爭出現的嚴重分岐，提高了公眾觀看《華氏9·11》這類政治紀錄片的興趣。”（新華社新聞報道2004.07.26）

通用規范漢字表對這類古今字的處理方法，主要分兩種情況，一是分化后兩個字的記詞職能明確，在義項上不再互相通用；二是分化之后母字在記詞職能上仍然能涵蓋分化字，則仍采用母字，而把分化字當作異體標明。但“岐”與“歧”分化后，仍在很長的歷史時期存在通用的現象，“岐”不能涵蓋“歧”的義項，且“分開、分岔”為“岐”的常用義項。因此，“分歧”寫作“分岐”，判之為文字誤用，當存疑。

【云藹】【云靄】

“云藹”，2015年漢字應用水平測試卷第83題判定其用字錯誤，認為當為“云靄”。藹，收入《漢字應用水平測試字表》甲表。靄，收入《漢字應用水平測試字表》乙表。《通用規范漢字字典》中“藹”有一個義項：和氣、和善。“靄”也只有一個義項：云氣；霧氣。

檢索bbc語料庫我們發現有近三百處文獻使用了“云藹”一詞，如“風嘯竹柏，云藹巖峰，川壑如丘，山林改容。”（《乾隆藏·廣弘明集》）“只見藍天云藹之間，長蛇蜿蜒爬行，巨龍凌空御風，場面蔚為壯觀。”（《蛟龍出海挾風斗》廈門日報2004-10-18刊）

《說文》：“藹，臣盡力之美，從言葛聲。《詩》曰：‘藹藹王多吉士。”《毛傳》：“藹藹，猶濟濟也。又草木多雜貌。”王筠曰：“釋訓：‘藹藹萋萋，臣盡力也。便文也。萋萋自屬梧桐言，不屬吉士。故許書專其于藹，兼補美字以釋之。”藹的本義應為“萋萋”，引申而有“濟濟”之意，表示盛多貌。

《說文新附》：“靄，云皃。從雨，藹省聲。”《文選·陸機〈挽歌〉之三》：“悲風徽行軌，傾云結流藹。”李善注：“文字集略曰：‘靄，云雨狀也。藹與靄，古字同。”南朝宋顏延之《侍宴》詩：“山云備卿藹，池卉具靈變。”《文選》三十一南朝梁江淹《雜體詩三十首·顏特進延之侍宴》作“卿靄”，言“卿云蒸蔚”。“藹”通“靄”。表示云氣盛貌。“藹”與“靄”同源通用。因此，“云靄”寫作“云藹”，判之為文字誤用，當存疑。

【訓諭】【訓喻】

諭，收入《漢字應用水平測試字表》丙表。喻，收入《漢字應用水平測試字表》甲表。《通用規范漢字字典》中“諭”有三個義項：①告訴、告知（用于上級對下級或長輩對晚輩）；②舊時之上級對下級的文告、指示；③特指皇帝的詔令。“喻”有四個義項：①明白；知道；②比方；③說明；告知；④姓。

《說文》：“諭，告也。從言，俞聲。”段玉裁注：“凡曉諭人者，皆舉其所易明也。《周禮·掌交》注曰：‘諭，告曉也。曉之曰諭，其人言而曉亦曰諭。‘諭或作‘喻。”為使人知曉宜采用打比方的形式，故引申為“比喻”之意。《戰國策·齊策四》：“請以市諭：市，朝則滿，夕則虛，非朝愛市而夕憎之也；求存故往，亡故去。”

“喻”字，《說文》沒有，王力先生《同源字典》：“按，‘諭‘喻本同一詞，說文有‘諭無‘喻。說文云：‘諭，告也，又云‘譬，諭也。可見告諭、譬諭都寫作‘諭。后來從字形上區別字義：上告下，一般寫作‘諭；了解、譬喻寫作‘喻。”兩字雖已分化，但在“告訴、告知、知曉”等義項上，詞義相近，且從字形示意上看，一個“言”字旁，一個“口”字旁，區分度不大，容易造成混用，“訓諭”的意思是“訓誨；開導”，含有以上告下的意思，是“訓喻”一詞所不能包含。因此，此詞詞形宜用“訓諭”。

【種子】【種籽】

子、籽，收入《漢字應用水平測試字表》甲表。子的本義是孩子。《說文》：“子，十一月陽氣動，萬物滋，人以為偁。象形。”段玉裁注：“象萬物滋生之形，亦象人首與手足之形。”引申為動物的幼子。大約在南北朝時期，引申為植物的種子或果實。賈思勰《齊民要術·種李》：“李性堅，實晚，五歲始子，是以藉栽。”“籽”說文為收錄，文獻記載始見于遼僧行均撰的《龍龕手鑒》，曰：“籽，俗音子。”“子”的義項太多，另增偏旁“米”，新造“籽”，以分擔“子”的植物的種子義，“子”與“籽”是古今字的關系。雖然分化之后母字在記詞職能上仍然能涵蓋分化字，但“籽”的形符“米”有“子實”之意，聲符“子”兼表意符，故示意十分明確，得以流傳。“種子”一詞，除了表示植物的子實以外，因“子”攜帶有諸多義項，還產生了“事物的根本或根源”“后嗣”“有實力的運動員”等引申義，也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兩詞并存。

異形詞的規范整理涉及文字本身發展的問題，也涉及文字所記載的詞義發展變化的問題，情況非常復雜。《通用規范漢字字典》的釋義在于給讀者提供每個漢字的普通話常用義項，無法做到明確顯示其通用情況，但漢字應用是古今一脈相承延續發展的，有著語言本身及社會文化方面的原因。對文字通用情況的分析，有助于漢字應用水平測試制卷范圍的厘定，也有助于漢字應用水平培訓者明辨漢字應用的古今系聯及發展演變情況。

參考文獻：

[1]李行健.現代漢語異形詞規范詞典[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1.

[2]蘇新春.異形詞規范的三個基本原則[J].語言文字應用，2003（2）.

[3]陸宗達，王寧.訓詁方法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

[4]芮冬莉.“同源通用”的類型與其實質[J].阜陽師范學院學報，2003（2）.

作者簡介：鄒偉林（1976-），女，漢族，碩士，長沙學院影視藝術與文化傳播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語言文字應用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