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品市場里的明代花鳥畫

朱匡杰

花鳥畫作為中國書畫的重要門類，在國內藝術品拍賣市場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縱觀2017年至今書畫拍賣，花鳥畫的高價作品可謂數不勝數。雖然近現代作者諸如齊白石、張大千等人占據了其中的大多數高價作品名額，但明代花鳥畫的市場表現還是令人眼前一亮，特別是徐渭《寫生卷》（圖1）和文徵明《新燕篇詩意卷》（圖2），前者1.27億元的成交價更是引發了廣泛的討論，“徐渭”也成為一時風頭無兩的社會現象。

僅從數量上來說，明代花鳥畫在2017年至今的書畫拍賣市場上，是偏少的。當然，一方面，這與國內書畫市場的體量有關，明代花鳥畫“淹沒”在數量巨大的上拍作品中；另一方面，更多的明代花鳥畫藏于各大博物館中，能夠出現在拍場而且獲高價的是少數。從趨勢上來說，2014年到現在，明代花鳥畫的拍賣成績是上揚態勢（表1），并且呈現出一定的穩定性，其中的徐渭、文徵明、唐寅、陳淳等人的作品價格更是醒目，如果出現他們的名作，自是會引起市場的關注。

要敘說2017年至今的明代花鳥畫藝術市場，就要從前文提到的徐渭《寫生卷》講起，其過億的成交價價格與特立獨行的作者都具有話題性。《寫生卷》分別繪有“鯉魚破浪”（圖3）、“菡萏凌波”（圖4）、“貝殼菖蒲”（圖5）、“石榴綻珠”（圖6）、“月季”（圖7）、“梅石芭蕉”（圖8）等等。論其畫風，有評論這樣說，前四幅用紙極生，故用筆如掃，迅猛異常，而筆簡意賅，磊磊落落有精神躍出。“月季”“梅石芭蕉”用筆稍緩，墨瀋沉著，月季的濃淡變化、蕉石的勾染對比，都顯得深思熟慮而得心應手，是卷中精彩之處。《寫生卷》每幅都有瀟灑的行書詩題，與畫兩相輝映。畫中所題也頗有趣味，如“鯉魚破浪”上題有“鯉魚墨中神采多，赤尾銀鱗古婦梭。二月桃花水春漲，一須萬斛上天河。”“石榴綻珠”一幅題：“不用胭脂染一堆，蛟潭錦蚌掛人看。山深秋老無人摘，自迸明珠打雀兒。”是作者對自己懷才不遇的嘆息。畫“梅石芭蕉”則題道：“芭蕉雪中盡，那得配梅花。吾取青和白，霜毫染素麻。”表達作者清白的人生及高潔情懷。

和拍場其他的過億作品一樣，徐渭《寫生卷》也具有天價作品的幾大要素，從鑒藏流傳、作者藝術成就到作品的藝術價值，都有無可比擬的傳奇性，拍出天價亦是情理之中。

徐渭《寫生卷》系清宮舊藏，著錄于《石渠寶笈續編》，為《石渠寶笈》著錄徐渭十二件作品之一，更是市場可流通的唯一一件。此卷在清早期收入清宮時，乾隆還在每段畫上都即興詩題，畫上的鑒藏印石渠寶笈、石渠定鑒、寶笈重編、乾隆御覽之寶、乾隆鑒賞、三希堂精鑒璽、宜子孫、重華宮鑒藏寶、嘉慶御覽之寶、宣統御覽之寶等，更彰顯了此作的身份。據《賞溥杰書畫目》可知，此作由溥儀于民國十一年（1922）十二月初十日賞溥杰，流出清宮。征集到這件作品的嘉德近現代及當代書畫總經理戴維則在接受采訪時說：“（《寫生卷》）確實來自東北，很可能是從小白樓散佚出來的。”《石渠寶笈》本身就是天價作品的保證，流傳可查加上乾隆鑒藏，更為《寫生卷》增添了一份厚重的氣息。

再說徐渭，《袁中郎集》載：“字文清，更字文長，山陰人。畫花草竹石皆超逸有致。”徐渭是中國大寫意畫的開創者，一個才高八斗的文壇奇人，中國藝術史不可或缺的一代巨擘，生前卻迭經坎坷，落魄偃蹇，命運悲慘異常。他八次鄉試，不得意當顯官幕僚。因嚴嵩案被牽連致瘋，數度自殺未遂，又因精神錯亂殺妻入獄，受盡種種磨難，在窮病中黯然逝世。步著他的藝術足跡，他身后接踵出現了八大山人、石濤、揚州八家、趙之謙、吳昌碩、齊白石、潘天壽這些劃時代的大師。1995年北京瀚海拍賣會推出一幅徐渭的《草書鑒湖詩》，被拍至35.2萬元。此后，徐渭的作品只要在市場上被認定為真跡，藏家往往不惜巨資收購。隨著中國書畫價格大幅攀升，徐渭書畫價格扶搖直上。2007年，《墨花卷》在長風拍賣會上獲價2072萬元，其繪畫作品首次突破了2000萬元大關；2011年，徐渭書畫作品的漲幅更是勢不可當，如《為仰南書六首詩卷》在上海道明獲價3450萬元，《墨葡萄圖》在北京瀚海獲價3795萬元。2017年，徐渭《草書李太白詩卷》在保利華誼獲價2357.5萬元。目前，市場上只要有可靠的徐渭書畫，價格動輒數百萬元乃至數千萬元，已非一般藏家所能承受。

另一件亮眼之作文徵明《新燕篇詩意卷》（圖9），成交價3622.5萬元，引首27×104、畫心27.2×88、書心27×375厘米，鈐印“文徵明印”“鑒湖一曲橋西寺”。印首陸師道題“春滿江南”隸書大字。出筆飛白勁爽跌宕，筆畫俏麗遒美，給人以撲面喜氣。陸師道（1510—1573，字子傳，長洲人，號元洲，更號五湖）是文徵明得意門生，29歲高中進士，廷試時內閣擬定其為狀元，皇帝改袁煒為第一。此卷曾入藏清內府，儲御書房，有乾隆、嘉慶、宣統三帝寶璽，后被宣統以賞溥杰為由出宮，與徐渭《寫生卷》經歷類似。有《石渠寶笈初編》卷六、《故宮已佚書籍書畫目錄四種》、楊仁愷《國寶沉浮錄》等翔實著錄。

作為吳門畫派的重要畫家，文徵明在花鳥畫方面有許多新的探索，他的作品表現出一些新的繪畫程序和審美趣味，形成不同于前代的繪畫風格。明嘉靖年間，由于經濟、政治制度的影響，大多數文人士子都沒能進入仕途，科第開始使很多文人受挫，但在精神上，他們還是支持著當時的朝政，文徵明就是如此。文徵明出身于宦官世家，接受的是傳統的儒家思想，因而養成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性格，一直生活在文人士大夫的圈子內也不免受其影響，吳寬講授文學，沈周傳畫藝，李應械授其書法等，各個文人潛移默化的熏陶使文徵明繼承了他們對詩書畫的雅趣審美，尤其在畫面的形式和體態上追求精致、精細和秀雅。文徵明的花鳥畫，偏細致的用筆較多，以“景與神會、像與心融”這樣的創作表現，成為明中晚期花鳥創作的形式感之一。

《新燕篇詩意卷》繪江南春色，畫中老樹盤桓虬曲，枝杈參差，枝頭桃花怒放，粉艷動人。花朵用胭脂加粉白調和，過度自然。花朵姿態萬千，花朵間點點新綠，富有變化和層次。在粉紅的時光中，春燕飛舞，或比翼雙飛，或相對而鳴，使畫面更富生機和活力（圖10）。畫面上粗細、動靜之間的變化，構成畫面結構的平衡感，筆墨若松動，結構則嚴謹，二者間的關系相輔相成。后有文徵明所作《新燕篇》一首，有甲辰年款，是年三月，先后與諸友游東禪寺、游史濟玉陽洞天。雖已經75歲高齡，但身輕體健。其書法也絕無老病之態，書寫嚴謹，秀麗勁健，整體的氣息是洋洋灑灑、一氣呵成。

香港蘇富比2017年中國古代書畫秋拍中還有一件唐寅繪、文徵明題的《群卉圖卷》（圖11），成交價1701.5萬元。《群卉圖卷》，尺寸32×378.5厘米，二十四種花卉錯落有致，爭艷奪目。有趣的是，這幅合作并不是在唐寅在世時完成，而是文徵明在唐寅辭世12年之后題寫的。后人題跋云：“六如居士詩、書、畫皆本性靈，別見胸次。此卷群卉二十四種，參差翩反，花草精神無不自出機杼，生意流動，豈世之刻意求工規，規丹墨者可同日語哉！又經待詔分題諸詩，真不愧合璧矣。咸豐十年（1860）閏三月廿七日，季子孔廣陶記。”此卷來歷黃慕韓（廣東文物鑒藏家）有載，“芋園道兄（即黃詠雩，1902—1975，民國嶺南名士）得是卷于羊市，審為孔氏舊藏，惟原跋不存，屬補書之，以證一時之因緣”。

唐寅還有一件《雙清圖》（圖12）在2017年上拍，成交價為207萬元。《雙清圖》，35×60.5厘米，鈐印“六如居士”“南京解元”“吳趨”，鑒藏印“龐耐珍藏”“朱省齋書畫記”“曼殊寶熙”“虬齋所藏書籍”。此件《雙清圖》的書畫風格、橫向規格、尺寸大小、明代特有的灑金紙，都與匡時2016年秋拍的唐寅《落花詩意圖》（圖13）完全一致，兩者的中間都有明顯折痕，或原先屬同一冊頁，左下的“南京解元”也與《落花詩意圖》同屬一方印（圖中紅圈處）。

唐寅的花鳥畫，傳世作品不多，畫風遠法宋元水墨畫，刻意求精。其花鳥畫長于水墨寫意，灑脫隨意，格調秀逸。有介于傳世作品不多，唐寅的花鳥畫作品在2017年至今上拍數量也少，前文所述的《群卉圖卷》和《雙清圖》已是其中高價之作。

除徐渭、文徵明、唐寅，沈周、陳淳、林良等自然也是不可忽視的拍場明代畫家，上海明軒在2017年上拍了一件沈周繪、吳寬題《柳燕圖》（圖14），成交價172.5萬元。此畫作于弘治元年、沈周六十二歲之際，曾著錄于明人李日華《味水軒日記》卷四，名為“柳枝新燕圖”。后又著錄于清人陸時化《吳越所見書畫錄》卷四，名為“柳枝雙燕圖”。明人王穉登云：“宋人寫生有氣骨而無風姿，元人寫生饒風姿而乏氣骨，此皆所謂偏長，能兼之者惟沈啟南先生”。本幅書畫俱佳，兼有吳寬長題沈、吳兩人交誼深厚，可謂平生知己，沈畫吳題，今百不存一矣。明代花鳥畫大家陳淳、林良表現也不錯，北京匡時2017春拍中陳淳的《菊石圖書畫合璧》（圖15），成交價632.5萬元，在秋拍中，匡時上拍了林良《百雁圖》（圖16），成交價155.25萬元。

孫克弘《百花圖卷》（圖17），成交價207萬元，北京匡時2017秋季拍賣會拍品。孫克弘（1533—1611，號雪居，官至漢陽知府）為明代晚期著名書畫家，因其傳世作品較為稀少，近代畫史對其著墨不多，故世人對其多不甚了解。但在明清之際，無論是其書法還是繪畫在當時均名噪一時，為眾多名家所服膺，如“云間書派”莫廷韓在其文集中言：“漢陽太守雪居士，好游戲于丹青花鳥生意，下筆輒得其妙，晚好寫梅竹，蓋亦有雅尚云”，《畫史會要》亦曰：“孫克弘名重一時，求繪事者填塞，多命門士應之。”許儀更是將其譽為有明一代之吳道子、顧愷之：“國朝漢陽守孫公雪居，我明之吳生、顧虎也，嘗繪朱竹數竿，電光綽約，霞氣蒸騰，時人寶之。”由此諸人之贊譽，孫克弘在當時書畫界的影響之大可見一斑。克弘生平在《婁縣志》中有詳細描述：“克弘字允執，以父蔭為應天府治中，嘗攝上元縣，厘正糧差，縣人德之，擢漢陽知府，忤高拱罷歸，筑室北俞塘以老，允執少敏慧博涉群書，氣度蕭遠，有晉人風，書畫入逸品，年七十九無疾而逝。”總體而言，孫克弘的作品格調清新，氣息純凈，而且兼擅山水、人物、花卉諸多門類，可以說是晚明時期一位全才型的藝術家。正如陳繼儒所言：“漢陽竹仿文湖州，蘭仿鄭思肖，時寫人物兼帶梁楷，寫石兼帶米芾，寫水兼帶馬遠，縱橫點綴皆有根據，非畫史市宮苑者所敢望也。”

此卷創作于1583年，是年孫氏52歲。此作花卉俱加赭色，有幽淡沉著之氣，用筆瀟灑安和，明顯看到吳門前輩沈周、陳淳的影響。據介紹，此卷原為清代藏家李嘉福舊藏，后嘉福之女嫁與畫家吳伯滔之子吳待秋，此畫遂作為嫁妝一并歸吳氏所有，吳家為便于保存此畫，將其裱邊去除，但留畫心七段；后此畫查抄入蘇州博物館，畫背標簽即當時所具，“文革”以后，查抄書畫陸續發還，此畫遂得依舊保存于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