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摸大海（組章）

龐白

海·聽

1

從此岸到彼岸，有時很遙遠，遠得一輩子也望不到邊際。

從彼岸到此岸，有時近在咫尺，瞬間，已然抵達。

大海，除用遼闊、壯麗、恐懼、神秘……來形容，我們還能想出些什么別的詞語？

蔚藍的海拔，無邊的從容，凸凹的不規則，無法回避的關注，不由自主的搖晃，漫天的寂靜……

2

沒有驛站。沒有古道。沒有人聲鼎沸，甚至，沒有鳥的影子。

蜿蜒的船的痕跡，在身后迅速遠去、消失。

沒有記載功過的碑牌；沒有盛裝，沒有是非的牢籠；沒有人為的歷史，甚至感情的敘述。

白茫茫、蔚藍、灰的、紅的、黑的，無法訴說的顏色，反復演變、滋生和消逝。

以物事的本質而不是升華呈現，用天底下最巨大的咸澀和苦難覆蓋生命，同時為生命守靈：

——這里是大海！

3

目光追隨海鷗的飛翔，飄向更遠。

那一抹抹灰白，簡潔、快捷，光馳電閃，在海天之間，穿梭。

天陰了，它們飛翔；天晴了，它們飛翔；暗黑中，它們飛翔。

它們飛翔在我們無法抵達的世界。

4

晨光初綻。

天空舒展，撐開精神的空間：靜穆、純凈，又高遠、熱烈……

驚濤來，驚濤去；駭浪來，駭浪去。

船兒動搖了，鳥兒不見了。大海翻騰，都在叫鬧。

——孤礁，沒動！

5

太陽像一個道具。那么近，那么真切。天空蔚藍或者灰暗，天上有云或者無云，無關緊要。

讓耳朵享受一下：遠遠近近、輕輕重重的濤聲，左耳進，右耳出，覆蓋和安撫我們一天比一天浮躁的身心。

6

天上無數的云：黑、白、灰、藍、橙……一片、一卷、一縷、一團、一串……有的一動不動，有的漫天飛舞，有的慢慢流淌，有的翻騰涌動。

現在這一抹，安穩地停留正前方，在大海高處，淺白，泛紅。

這一抹瘦削的云，這一抹濃淡適宜的云，正以自己的方式散淡。

它若有若無，橫斜著。

我和云，就這樣，形散神不散地站在漸漸入冬的沙灘上，迎接快速來臨的暗黑。

7

夜幕降臨之際，一盞桅燈，把我們送回明亮。

搖晃中的那一道道光線，如芒刺，刺破霧靄和水汽；也如濤聲，晝夜不息。

在這光芒中，“和藹的石頭像一朵花/開在腳下”。舒展的目光自由放縱，安靜和平和油然而生，“人如蓮/站在水中央”！

煙波浩渺，大海，綢緞一樣鋪開。

8

黃昏無意中暗下來后，云朵還像一群羔羊，在海天之間流連忘返。

它們咩咩地叫著。稚嫩的聲音，開始有了惆悵。

閉上雙眼。我愿意和小羔羊一起。

一起聆聽海浪起伏。

一起聆聽星星次第亮起。

和漫天無措歲月，攜手迷途……

海·島

1

島上的壁畫，站在風中，看起來新鮮，其實陳舊。

壁畫上凝固的樹、鷗鳥、飛濺的浪花、斜飛的夕陽……

在白日里隱褪、恍惚；黃昏時分，又像一群漁者，虔誠又世俗地，裸露，迎風。

它們，不戰栗，不妖嬈，不慌不忙，活在自己的影子里。

2

海水開始是平靜的，后來就晃動了，銀光閃耀，碧波萬里。

春天在這個時候，突然加速，把我們帶到火山島上。

在大海深處，有濤聲相伴就足夠了。

何況，陪伴我們的，還有去年已經萌芽的樹枝，無數用尖銳說話的仙人掌，褐色巖石上嫩綠的苔蘚……

3

礁石教我們，一邊散發潮濕，一邊收攏安靜。

仿佛一切都按兵不動，而世事和光陰并肩，有序行進。

真想回到最初的岸邊，重新拭亮日子，重新走向大海，重新來這海灣，聽濤。

——流逝的，永不重來。

就像頭頂上的藍，雖然穿透今生來世，每一寸光亮，卻已截然不同。

4

大海，在惶惑與清醒中撞擊，在消沉與激昂中進退。

那流動的聲音，如一場戰役，徐徐展開：離夢幻不遠，離現實不近，與歡樂不分，與憂傷不離。

低沉和厚實的回響中，有孤獨和悲涼，但是沉靜的。

有時，飛鳥、人跡、游魚……都銷聲匿跡了。

只有浪濤，仍然率性、踏實、厚重、綿長……

像草原上一萬匹野馬撒蹄奔跑，在背后呼嘯而過！

5

多年前我就聽說，是無數珊瑚活體，以死亡的形式，在一百年前，堆積成島上這座尖頂的教堂。

直到今天，我才敢在這里向天主懺悔：

主啊，請寬恕我沉睡的靈魂，已然醒來；請寬恕我這世間的愛，要比教堂的年代久遠……

6

沒有世俗的顧慮和干擾，只有浪花飛濺，濤聲高遠；只有笛聲肅然，燈盞遠行。

心和海風一樣沉靜，無邊無際的海天間，大踏步穿越迷霧。

——只要蔚藍和巖石，遙相呼應，我們就能在翻騰中遺世獨立。

這里又是離天空最近的部分，提醒我們對天地保持深入和尖銳。

當整個世界濃縮成一串腳步，陪我們來到這里時，我們要見證我們對自己的敬意：

銀光萬頃，其中一縷，源自我們額頭！

海·風

1

光彩為風浪蹉跎，歲月銹蝕，從港灣走向大海，又從大海返回。

老船，終于在風中，回了老家。

海鳥有心，常來拜訪。

鳥兒展翅振翼之間，是晨曦，是蒼茫。

2

天藍，云白，海遼闊，天蒼茫。

浪花如萬千匹奔馬，隨風奔騰，轟然迸濺的蹄聲漸近，覆蓋了千里原野。

也如一團火，眉宇間燃燒。

他們和桅桿一起，筆直、簡潔地，屹立。

在瞬間和永恒，黑暗與光明的臨界，揭竿而起！

3

風舊，船也舊。船在風中慢慢滑行，仿佛后退。

他們飽滿、自信的后退，減緩了世事行進的速度，讓蔚藍成為一樁盛事。

前生來世，轉換的時間中，咫尺天涯，與我們生死相依……

4

大海里的游魚、山川、溝壑、暗流、丑惡、光芒、暗黑……

如一朵花、一棵樹、一陣風……甚至是天上的太陽、星辰組成的世界。

這些花，這些樹，在海底世界盛開、成長、吹過。

而云在海面上飄，風在背后走，太陽在天上掛著。

不動聲色，又那么耀眼、滄桑、遼闊、壯麗、神秘……

5

煙波浩渺的大海，通過一扇窗，藍布一樣鋪開。

大大小小的浪花，突然從大海深處沖出來，歡蹦亂舞。

人在這個時候也是翻騰的，而且迷醉。

愿今世的所有痛苦、憂傷、感動和愛情，只是一朵浪花，綻開，然后散落。

6

當星辰交相輝映，海風掠過頭頂的時候，誰會成為誰的記憶？

彼岸終將在歲月流逝中成為此岸，水手必將老去，而歌謠依然青春。

我告誡自己，生命的浪花，必將高高躍起！

只因為一滴海水，暗黑中殘燈雖如豆，卻倍感溫暖；

只因為一聲笛鳴，愛所有暗黑，正如愛所有明亮。

——愿海風依然，祝濤聲恒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