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冰
一棵樹,一棵茶樹,一棵來自深山的古茶樹。
它有時是窗,有時是船,有時是紙和筆,鼓琴與絲弦,迎送過往的腳步和駝鈴聲。
有時是尖刀上的鋒和深潭底的寒,逼出指尖的柔和舌尖的綿。
它是軌道,是弓箭。
一兩撥千斤,它把縱橫交錯的江河,重新并立在一起。
它輕輕撥開迷霧,讓隱約的山川,展露新顏。
我們并不相識。只是,在通往回家的水路上,遇見了彼此生命中的那個人。
在這里,你聽不到風暴的聲音,卻有搖晃的葉片和果實,大于風聲。枝葉間,流水潺潺,不絕于耳。
你來了,它們就成熟,或是凌晨,或是傍晚,搖晃在人間。
太陽和月亮,跟隨你的手指,在你的唇齒間升起或墜落。
如果遇到了好的時節:叮叮當當的聲音輕輕地響起一兩聲。
我們一下就擁有了同樣的命運。不掙扎,不消沉,不妥協。
叮叮當當的聲音又輕輕地響起了一兩聲,裹著塵世的冷與暖,翻滾,滲透。靜默,淡然。
直到太陽再次遇見了月亮。直到,
我,又遇見了你。
端起茶,我們說起別的事物
當風起的時候,在山下,端起茶,我們說起了別的事物。
這明亮。這纖細。這微弱的喘息。
就像春天在人世間停留太久,夏天多出更多的好脾氣。
突然離開又轉回的人,壓扁了懷抱中的黃昏。
他的衣襟,沾滿水氣。連同無邊無際的黃菊花。
大海猶如平躺的馬匹,卷起鬃毛,收緊尾巴。壓下奔跑在舌尖的嘶鳴。濕潤的草木之身,向下低了又低。這些飛翔在山尖上空的鷹。煽動著翅膀,大地上升。
我低頭喝茶,黎明從夢中返回,一路上碰碎的露珠,將在彩虹中一一得到圓滿。
搖動的臂膀,風暴后的庭院,調制腐爛的花朵和果實。
我多么想說出一片花瓣的繁華和孤寂。
它們清晰地吸吮著四季的流火和潮水。這復活的海。它們上下起伏著,仿佛在復述它們和人類一樣蔥蘢而潔凈的一生。
人不走,茶也涼。一個善于內省的人,
是一只空茶杯。一切語言和事物都是多余的,什么也無法注滿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