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去看一朵花

方愛華

1

寂靜讓山林變得那么深，那么遠。

藍天白云之下，村莊是簡潔的素描，古意的畫。石頭隨意而坐，散落成詩句。

繁華落盡的枝頭，仍留有各式小野果。立冬這天，我看到溪邊草葉子上已經裹了白白的冰，山坡上大片的沙棘紅成了夢中的小公主。

那散落一地的是植物的種子，更是顧城遺落的紐扣，是旅人紛飛的思緒。

藍天銜著白云，微風銜著遠山，心無一物地仰望，更能深刻體會這份遼闊給心靈帶來的豁達與深遠！

2

“白梅正滿開；破曉只為看花來。”花癡的不僅僅是芭蕉翁啊，也有我。冒著嚴寒，起一大早，奔波百余公里，只為到山里看望一朵花。

喜歡清代的袁枚，不慕繁華慕清寂，辭官退隱，守著一座小蒼山享生平。“幽蘭花里熏三日，知覺身輕欲上升。”名山扶一杖，八十不知老。

古人多妙曼，把自己也活成了一朵花，身體和靈魂紛紛散發香氣。晚年總結自己一生最大的樂趣，便說是“好花進一觴”。相比張潮的以書下酒，以云贈人，更添幾分雅致與閑趣。

更有古人張岱，家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于半夜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他的筆下，水色山光，俱有古意。

不要說張岱癡情于山水啊，繁華錦繡不過是過眼云煙，簡潔才是美的必須。于他來說，這潔白的花事更像一場清涼的人生。

3

網上偷來一個故事：偷舟看花去。寫的是一位女孩偷偷劃船去看荷花，怕弄臟了新裙子被家人責罵，于是脫得只剩下肚兜兒，赤足鉆進遮天的荷叢，躺在搖搖晃晃的小船上，不知不覺睡著了。這樣的性情，這樣的人生，親切美好！

博客上結識一位叫河邊栽柳的朋友，他愛花，看花，也寫花：花朵就像生命之樹上的詩歌，因簡潔而美麗，因妖嬈而疼痛。美妙的文字本身就是花，是詩。簡潔著，美麗著，妖嬈著，亦疼痛著。

亦有一個叫青青的女子，隱在自己的草木世界，獨坐如古意里的一棵菖蒲。她把忍冬看作祖母，把飛蓬喚作良人。“我只關心上蒼賜予我的那部分/比如良夜之后清晨窗臺上歌唱的一只椋鳥/比如一陣挾帶蠟梅花香的小風/我的余生也許就是用來供奉這樣的寂靜……”

詩人蘭波說遇見的第一件好事，是“在白晃晃的清新小徑，一朵小花告訴我她的名字。”換一種心態，有時候，荒涼也是一種奢華。謝盡繁華，更是生命里別致的風景。

4

我不玩微信，也不化妝。我看植物，也讀黑塞。

他在信中寫：“我的空閑時間全都屬于園圃……”“現在我身體不太好……但是每天還是花一個小時跪在菜畦里除除草，或是在外面畫畫水彩畫。在我的病痛減輕，內心非常寧靜的時候，我便諦聽一會兒草叢中世界和諧的歌聲。”

他在詩里唱：“你得閉上眼睛/向那素凈的花心嗅聞/它將在你心中悄聲叮嚀/叫你牢記故鄉。”能夠聆聽到一個偉人孩童般的心靈私語是幸運的。它們將我載向向往的遠方，讓我遇見了更好的自己。

一個會享受生活的人，必然會對周圍的一切充滿熱愛，這也是一個人永葆天真的秘密。

坐在各種植物氣息混搭的山林里，沐浴著陽光，聆聽著鳥兒鳴，真的很好啊！可以想象成坐在用玉石砌成的皇宮一樣。

——如同現在，把目光對準它們，全身心的浸入其中，每一小片金黃的葉子，每一小株青青的草兒，于我都是一座絢麗的殿堂。

5

天真的人們能夠愛。

這句話從腦海冒出的時候，我剛剛與一株大薊道了你好，和一棵鳳毛菊道了再見。

每一朵小花都曾經是一個花仙。它們在時光的淘洗下干枯老朽，蒼老的容顏讓我別有一番深愛與敬意。

“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像是葉芝寫給至愛毛特·崗的情詩，穿越物種與靈魂對歌。聞得見新鮮花香，看得見碧綠肢體。

我還看見遠方的園圃，河谷，茂密的叢林，視野開闊的房子。紫藤掛滿了花串繞生了半圈屋舍……年老的詩人，正跪在一朵花前，閉著眼睛，傾聽一朵花香。

是的，他不是聞，而是用聽。聞，得到的只是氣味，而聽，除了氣味更有心聲。

我迷戀這樣的老人，與植物相親的黑塞比坐于書桌旁的黑塞更多幾分詩人的天真可愛。

6

你試著去感受一朵花兒嗎？

“風吹過花的時候花說話了。”

我聽到了。因為，我經過花兒身邊時，我與它談心了。

簡單、自由、清新、潔凈。于行者是重要的。“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當你試著用一顆足夠寧靜而淡定的心出發，便會發現有很多條小路通向那片開滿鮮花的園子，雖然是在林子里，路上多數時候都在下雨。

“浮生常博物，記得去看花。”那不是誰的叮嚀，更是神的旨意。博物的人生令人羨慕，更把心胸拓得寬闊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