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晴芹
19世紀的世界文學史中,出現了兩個不朽的“吝嗇鬼”典型:巴爾扎克筆下的葛朗臺老頭和果戈里所塑造的潑留希金。對金錢的極度膜拜導致他們貪婪無比,吝嗇至極,卻又在財富觀念和命運走向等方面表現出一定的差異。本文著眼于分析兩個形象的差異性及其原因,并明確其深刻的內涵意義及所帶來的啟示。
巴爾扎克是19世紀法國最杰出的批判現實主義作家之一,他在《歐也妮·葛朗臺》中將葛朗臺這一陰險狡詐的吝嗇鬼形象表現得淋漓盡致,批判了資產階級的拜金主義金錢觀。無獨有偶,同世紀的俄國文學中也出現了相似的人物形象,即果戈里《死魂靈》中的第五位地主潑留希金,其吝嗇貪婪的程度同樣令人咋舌。本文運用比較文學平行研究的方法,以作品為中心,挖掘這兩個形象差異背后的原因,并對其現代啟示意義進行探討,以期對作家的創作思想有更深入的了解,并從中獲得人生領悟。
1葛朗臺與潑留希金形象的差異
1.1財富觀念
葛朗臺身為資產階級的代表,陰險狡詐,為積攢財富用盡方法且手段高明。他精心謀劃,“不但經營地產,發放高利貸,還從事國際貿易,染指金融證券,甚至出任過市長,在政界露過頭臉,已不單純是一個生意人了”(鄧玲:73)。酒桶貴時他老有酒桶賣,酒漲價時他氣定神閑慢慢賣出,金價暴漲時他又先人一步拋售藏金……他“是只老虎,是條巨蟒,他會躺在那里,把俘虜打量個半天再撲上去,張開血盆大口的錢袋,倒進大堆的金銀,然后安安寧寧的去睡覺。”(巴爾扎克:7)他的每一步都是仔細盤算的結果,因為他認為“錢像人一樣是活的,會動的,它會來,會去,會流汗,會生產”(137),心機之重城府之深,無人可比。
與葛朗臺老謀深算,看重資本增值相比,潑留希金則腐朽愚昧。他斂財的主要手段是農產品交易、收繳地租、搜刮財物、壓榨奴仆,將收繳上來的錢財、實物與四處撿來的破爛一股腦堆進儲藏室,任其霉變腐爛,“禾垛變成真正的糞堆,只差在上面栽種白菜,地窖里面粉結成了石塊,非得劈碎了才能夠用,呢料、麻布和粗布簡直碰都碰不得,一碰就將會化成一團團的灰塵……”(果戈里:149)農奴活著必須賣力干活、上交地租;餓死了魂靈也能賣錢。他將自己的眼光局限于田莊和小縣城的街道上,一方面是嗜財如命的吝嗇鬼,一方面又是大量財物的浪費者,其愚蠢可見一斑。
1.2命運走向
葛朗臺與潑留希金雖都為吝嗇鬼的典型代表,但他們不同的觀念和手段決定了其命運走向大相徑庭。葛朗臺的發家之路可謂順風順水,他狡猾機詐又善于抓住時機,買下了縣里最好的葡萄園和修道院,后來又給軍隊承包白酒,還在政治上嶄露頭角,從行政委員做到市長,任職期間就為自家產業修建了好幾條直達公路,還獲得了三筆可觀的遺產。 彌留之際他仍時常與公證人盤算、安排交易等,去世后更是留下了總值一千七百萬的巨額財產。葛朗臺的生財之道是狡黠險詐卻又聰明無比的,他的命運是一條資產階級的上升之路。
反之,潑留希金的生活方式封閉保守,便只能靠出售農產品、瘋狂剝削農奴和撿破爛積累錢財,將自己的農奴主特權發揮到了極致。過去他克勤克儉,家庭和睦,“左鄰右舍常常上他家去串門吃飯,聆聽和學習他的持家之道和精打細算的本領。”(果戈里:147),他苦心經營著自家產業,幸福美好的生活令人羨慕,但“現在卻通通見的落寞凄涼了”。這一轉變也意味著潑留希金命運的重大轉折,現在他尚且能依附農奴制獲益,但這日落西山的農奴制又能庇護他多久呢?他腐朽落后的生活方式早已注定了其衰敗沒落的命運。
2葛朗臺與潑留希金形象差異的原因
2.1政治歷史背景與形象建構
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生動地再現了19世紀上半葉法國社會的真實狀況”(Desaintghislain: 284)。法國大革命后,封建特權被廢除,資本主義的發展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機遇,資產階級迅速崛起。恩格斯曾經評論道:“第三級的勝利只是這個等級中享有社會特權的階層即資產階級奪得了政治權力,而且這部分資產階級還在革命過程中就迅速地發展起來了,這是因為它通過對沒收后加以拍賣的貴族和教會的地產進行了投機,同時又以承辦軍用品欺騙了國家。”(馬克思,恩格斯:409)葛朗臺就是這“第三級”的一份子,“他的經營帶有了更多的投機性質,體現了資本自由競爭時期資本家的經營特點”(馬玉石:13),從他身上我們便可以窺見當時法國資產階級的社會地位、經濟手段和生活狀況。
潑留希金所處的時代更為復雜,社會矛盾也更加尖銳。新興的資本主義在俄羅斯得到了初步發展,但腐朽落后的封建農奴制還未被推翻,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資本主義的進一步發展。“俄國落后的農奴制度更顯得脫離時代背景,俄國統治階級的愚昧無知被無限放大。”(桂僮:17)潑留希金就是保守迂腐的封建地主代表。在農奴制走向滅亡之際,他死死抓住自己僅剩的特權,變本加厲地剝削農奴。同時,潑留希金所經歷的家庭破裂和產業衰敗在這個特定的歷史背景中也具有深刻的象征意義和批判力量,影射出封建農奴制腐朽不堪、必然滅亡的命運。
2.2創作動機與形象建構
巴爾扎克和果戈里處于同一時代,但生活在不同國家,創作時動機也不盡相同,進而塑造的人物雖有共通之處,也存在很大差異。巴爾扎克著眼于大革命后的法國,資本主義社會物欲膨脹,拜金主義盛行,金錢對人性的腐蝕和扭曲愈演愈烈。巴爾扎克以精細入微的筆觸刻畫了葛朗臺這樣一個吝嗇鬼形象,借以這個典型人物批判資產階級的拜金主義,無情地揭露資產階級的剝削本質,從而呼喚人性的回歸,拯救被金錢蠶食的資本主義現實社會和精神世界。
“19世紀俄國文學中的人物不僅對現實中的人有影射意義,還要求我們擔負起同樣的道德責任……作者通過塑造大量的小說形象來提出困擾他們的道德、社會和政治問題。”(Greta Matzner-Gore: 4)果戈里所面臨的是沙俄農奴制依然存在、封建地主剝削依舊的社會現實,推翻農奴制、尋求新發展已經成為必然。潑留希金就像一面鏡子,反映出封建地主階級和農奴制的腐朽和愚昧。果戈里尖刻諷刺封建制度,深刻鞭笞迂腐殘酷的農奴主,旨在喚醒人民,預示社會變革即將到來。因此與葛朗臺相比,潑留希金愚昧落后,遠非精明奸猾,他堅守的龐大家業注定走向沒落消亡。
讀《歐也妮·葛朗臺》和《死魂靈》,分析葛朗臺和潑留希金兩個吝嗇鬼,不僅有助于實現對典型人物和作者思想的進一步認識,還加深讀者對自身的審視,有利于樹立正確的金錢觀。在當今競爭異常激烈的社會中,追求富足生活無可厚非,但不應失去初心,丟失本性。在利益面前,出售假藥毒奶粉、為遺產分割爭得頭破血流等事件層出不窮,如何理性地對待金錢,如何正確面對享樂主義、拜金主義的誘惑,是人性回歸、建立和諧社會的一個重要因素,也是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作者單位:重慶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