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樹的青春

張平

看漫天飛舞的雪花，冰凍三尺的河流，銀裝素裹的山丘。我并沒有擁有過這般景象，因為我生在南方，在一個沒有車水馬龍，只有高山流水的小鎮，一個地處重慶邊界的小鎮，一個整個街道都相互認識的小鎮。那是我日日夜夜都思念著的地方。我的記憶，在這個小而擁擠的地方結出牽連著我一生的網來，讓我無從講起卻思念滿溢。

記憶的網是從屋后的那片果子林開始的。那里有母親溫柔的呼喊，有父親寬實的肩膀，還有祖父母祥和的微笑。

打從記事起，我便熟知屋后的那片果子林每年都能結很多又大又甜的橘子。每每到豐收的時候，我在家里坐著也總有吃不完的橘子。一天，趁父母外出，我一個人跑到果子林里。看著那一個個誘人的、長得鮮紅碩大的橘子，我再也忍不住了，試著爬上樹摘果子，卻因為人太小，樹兩旁的樹杈太高，一次次地失敗。父母回到家后，因為這件事情斥責了我。我知道，他們怕我受傷。再后來，我去樹林里，父親總會用他那寬厚的肩膀馱著我，保證我能夠到樹上的果實。那個時候聽到最多的，是母親溫柔地呼喊我們回家吃飯的聲音。

如今，與父母聚少離多，真的很懷念那樣溫馨的場景。此后的每一年，我都會去爬各種果樹，喜歡自己親手摘下果實，聞著果蒂剛從樹枝上離開的味道，喜歡摘下來遞給父母，看父母吃的時候開心的笑容。

我的眼，我的心，到現在都開始模糊，眼睛被淚潤濕，心被時代的高速發展拉扯。身體和心靈的長大，迫使我離開家鄉，背后的那片果樹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遠到我至今已經有七年沒有撫摸過她，沒有再與她喃喃細語。我一直認為，我是可以透過樹枝聽到土地、微風、細雨對我們的祝福。所以，果樹是信使，帶給我遠方的消息。

今年回家，我想要回到以前的那片土地，想坐在兒時曾摔過笑過鬧過的地方，看著已經不再被果實壓彎了腰的樹枝，細數它的年輪，傾聽它的故事，順便告訴它我的故事和我的思念。于是，我拉著哥哥回到那片果樹林。一路回去，我們看到有果樹的地方已經不太多了，更看不到有人會在樹上尋覓為數不多的果實。到了老家，我跳下車，但卻停住了腳步。因為老家退耕還林的緣故，果樹都被其他經濟林取代，那片果樹林里寥寥無幾的橘子樹掛著不太飽滿的果實。

我卻突然看到我與兒時伙伴在樹林間嬉戲，你追我趕，累了渴了就直接爬上樹摘下新鮮的果實吃進嘴里，感受大自然的愛撫，那甘甜可口的果汁流進食道，整個人都洋溢在那甜甜的幸福之中。我還看見忙碌的大人們，從樹上摘下果實，將盛放的籮筐壓得幾乎變了形，有些果實不太聽話自己溜出來，企圖跑到草叢里躲過將要被賣出的命運，不過還是躲不過我們的吞食之災。我看見父母在樹間忙碌的身影，聽見他們對豐收的祝賀，還聽見寵溺的斥責……

我被一聲輕喚拉回來，哥哥已經在樹上摘下幾個較好的果實遞給我。我接過來卻遲遲不愿意掰開它們，看看它們的心里到底裝了多少對人類的寬容。拿在手上的橘子就像是握著這片土地的心臟，那橘紅色的外衣是家里白熾燈照暖它的顏色。從出生到現在，我都理所應當地向它索取甘甜與慰藉，就像理直氣壯地向父母索取一切那樣。

以往的果樹在慢慢逝去，帶給我的溫暖記憶卻尤為清晰。我的過去像在果樹上的果實一樣，沉甸甸地在風中搖曳之后，會落葉歸根。我的未來會像葉子一樣，在風中接受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