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昆明究竟留不留得住？

文 蔡曉玲

一座城市，總是以無數縱橫交錯的街道巷路構成其平面格局，記錄著發展變遷的歷史。從拓東城到現如今的昆明城，一路走來，有過太多的老街老巷老屋，全都帶著歷史的硬痕。然而，隨著城市發展的需要，一批批老街老巷老屋已消失在建設改造中，依然留在這座城市的，越來越少了。

“昆明老街”東起正義路、西至云瑞西路、南起景星街、北至人民中路。老街區包括文明街、文廟直街、甬道街、光華街、文廟、勝利堂、景星花鳥市場等街巷和旅游景點，有900多年的歷史。

隨著昆明老街保護性開發工程的不斷推進，如今昆明景星花鳥市場片區沿街的商販已全部搬離，臨街商鋪全面拆除。

眾所周知，對于昆明市民而言，景星花鳥市場是記憶和感情最深的地方，賞花、觀魚、看鳥、淘古董古玩、購珠寶玉器，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都喜歡到這兒轉轉。臨街商鋪的全面拆除提升整治，意味著昆明人要和景星花鳥市場徹底的說再見，人們不禁感慨，貌似，老昆明真的留不住了。

溫暖的記憶

修繕一新的甬道街，讓許久未踏足此地的翟硯軍有些錯愕。他險些認不出這是那條他小時候經常鉆進鉆出的熱鬧小街了。

那時，翟硯軍還在長春小學上學，母親的單位在正義路，中午放學時，他常背著書包穿過甬道街，和母親在光華街的“騰沖大救駕”飯館打飯。吃完飯，又不想午睡，他就跑到甬道街上去玩。

甬道街上有四排鐵皮搭的攤位，路很小，擁擠到連單車都騎不過去。兩邊的老房子則被攤位擋住，看不出輪廓，但抬起頭，卻能看見屋外掛著各色衣服，到飯點時，煙囪里飄出來的煙也提醒著路人，這里面住著人家。

“視野里的，都是可看的東西，小孩子沒錢買東西，但就覺得好玩”，在翟硯軍的記憶里，整個花鳥市場除了賣花鳥魚蟲，還賣各種日用品和小孩玩具，他兒時珍貴的玩具大多來自此處。到長大一點，他還曾在后來新建的珠寶大樓里買過一把現寫的折扇，賣扇子的老頭為他題了“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的名句，后來因為糊了墨，價格從15元降到10元。那時正巧有個老外來買國畫，老板報價200多元，老外給錢的時候，老板卻又說“100多就行了”?！艾F在沒這樣的人了?！?/p>

成年后，翟硯軍還時常到文明新街淘舊書，舊小說、連環畫報都是當廢品來賣，街上有許多賣古董字畫的商店，而他也將這里的字畫當做畫展來看。

多年以后，翟硯軍化名“小民老二”，以漫畫為生。他的畫里時常出現老昆明的市井景象，那些充滿古韻的建筑及趣味的市井生活場景，在他的筆下幻化成許多備受年輕人喜歡的亮點。翟硯軍說，他畫的或許并不是景星街，但卻深受兒時在這里生活的影響，畫中常常能看到一些影子。

其實，整個昆明老街片區原本并無花鳥魚蟲售賣，這里舊時最多的是金鋪、書屋、食肆及醫館，到上世紀80年代時，喜歡玩花鳥的老玩友才悄悄地在勝利堂前面的小公園互相交流，并逐漸公開售賣，最后形成一個花鳥魚蟲交易市場。

因為從小生活在景星街附近，漫畫家雜師見證了整個景星花鳥市場的誕生。他仍記得，景星街和文明新街上各有一家茶館，茶館里有人說評書，一角錢一杯綠茶，坐下便可聽書，買不起茶的小孩則趴在窗沿上蹭著聽。在為風之末端《昆明舊時光》一書畫插圖時，雜師曾畫過一幅《大眾茶室》，描繪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花鳥市場形成后，這里成了昆明市民的樂園，孩子們蹲在勝利堂門前斗蛐蛐，老頭兒在小公園里逗鳥，周末則會迎來一批又一批閑逛的人。雜師記得，他的第一條狗便是在這個市場里買的。養了一周之后，在父親的要求下，又在市場里賣了出去，他至今仍然羨慕那位被父親帶來買狗的小買主，“因為大人支持在家里養小動物啊。”

有了花鳥市場，旅游的人慕名而來。于是，有花有鳥、上演著老昆明市井生活的景星花鳥市場逐漸變成了一個旅游景點，甚至有許多外國人拿著相機拍這里的老建筑。隨著玉石珠寶市場的興起，薄利的花鳥魚蟲市場業態逐漸往珠寶行業傾斜，慢慢地，景星花鳥市場變成了以珠寶為主的市場，和花鳥魚蟲形成鼎立之勢。

艱難的選擇

為了解決被拆遷臨時過渡性商戶的生活和經營問題，護國街道辦事處在發布通報之前就表明：已經提供了昆明老街片區新珠寶大樓負一樓約150個鋪面，以及景星珠寶大樓四樓約70個鋪面，給合乎業態的商戶入駐經營。

但是，一樓的商鋪每年租金20多萬元，很多商戶都覺得負擔不起；負一層的空氣流通不好，新市場的客流量也是未知數，這讓他們決定不湊租鋪的熱鬧，先觀望一下再做打算。

王紅春以前的攤位在無人踏足的景星街端頭。但在市府東街集體搬離的那天，他的攤位也被一起拆除了。不過，很早之前他便在新建的景星珠寶市場負一層租了一個小鋪面，攤位被拆除的第二天，他就將貨物搬進了新鋪子。

王紅春賣的是天然奇石，他在景星街設立臨時攤位時便來到這條街上了，當時，所有攤子的位置都是抽簽決定的，他抽到了街上最偏僻的位置，盡管租金少了幾百元，生意差得卻不是一點半點。所以，他又在街的中段以雙倍的價格租了兩個攤位做生意，平時由妻子守著，他則坐在游客罕至的攤位上等待顧客，無聊時還會照著譜子吹笛子，喧鬧的街上便多出了一絲悠揚。

王紅春搬遷那天，在負一層遇到了正在擦玻璃柜的毛建林。他之前就已經將鋪子裝修完畢，貨也整齊擺好了。周圍的店鋪都還在裝修，灰塵遍布，裁切機器聲音很刺耳，但毛建林幾乎每天都會來開店。賣古玩雜貨十多年，毛建林擁有自己的一批老顧客，只要顧客一個電話，他便會來店里。

毛建林還是進駐新市場負一層的第一批商戶。他所在的臨近甬道街的過渡市場已在去年12月底全面關閉，大部分賣古玩珠寶的商戶早早就占據先機，選了較好的位置進駐。

盡管搬進負一層，王紅春對日后的生意似乎也沒多少自信。做生意20多年，他深知一個新市場的過渡期非常長，至少前三個月，他要做好“連租金都虧掉”的準備?！芭R時攤位拆除，會損失很多客流，到時候市場還能不能起來都不知道?！?/p>

但毛建林對此很淡定。他在陜西、甘肅的文玩市場做過生意，這讓他能摸清一個新市場從無到有的規律，“上面（街面臨攤）拆了以后，利用電梯口的電子屏進行宣傳，還有一樓大廳的導覽電梯指引通到負一層，過渡上三個月到半年，市場就能帶動起來了?！笨疾爝^昆明許多花鳥市場，毛建林仍覺得景星花鳥市場是最好的，“這里臨近步行街，人流量大，慢慢就又能起來?！?/p>

與王紅春一樣舍不得街面臨攤的商戶并不少。覃吉禮就是其中的一個。從必購珠寶城搬出來后，他把新鋪子安在甬道街上。修繕一新的甬道街擁有全新的面貌，仿古的門面整齊劃一，街道干凈而空曠。這里一間10平方米的鋪子每年租金十多萬元，有兩層樓，但二樓做生意不便，許多人僅拿來作為倉庫使用。雖然都是臨街鋪面，但整條街道尚未打通，所以行人稀少。盡管如此，仍有不少商戶已經整裝開張。

新鋪開張的20多天里，覃吉禮沒做成什么生意，他期待道路開通后能夠轉變這種局面。他在景星花鳥市場做翡翠珠寶生意已經20多年，甬道街還沒升級改造的時候就已經混跡于此，在他的印象里，甬道街臨攤密集，即便工作日也摩肩接踵的時候，就是生意最好做的年頭?！芭R攤如果都沒了，對我們的生意會有影響，臨攤還是會帶動很多人氣的?！?/p>

但同時，花鳥魚蟲這類東西并不在“合乎經營業態”的范圍。以前，氣味和衛生是花鳥魚蟲類商戶們最大的軟肋，花鳥市場也常常因為類似原因遭人抱怨。這次，這類商戶成了老街業態調整的犧牲品。這類商戶中的大多數人，心中似乎都有一種默契，期待他們無言的守候能夠換來一片謀生之地。二三十年植根于此，沒有比這里更理想的售賣市場了。在他們看來，這次的升級免不了和之前一樣，拆一段時間，因為市場沒有人氣，又不得不讓臨攤重新回歸。“珠寶大樓里沒有生意，需要小攤販互相拉扯。（停業）時間不會長的。”

對于他們而言，等，只能慢慢等。

保護和開發如何平衡

還有太多的老街故事，可以明確的是，只有尊重歷史的城市，才是可持續發展的城市。百年老街，見證滄桑。昆明老街作為昆明目前唯一遺留的歷史老街區人文景觀，講述了昆明人幾百年來的市井生活，于昆明人而言，具有無可替代的作用。

的確，保護歷史建筑，傳承往日生活，凸顯城市歷史，老街當然要以保護為主。但是，老建筑敵不過歲月，毋庸置疑，昆明老街的重新規劃和開發，也是勢在必行。

只是，老街的修繕和建設不像其它一般的建設工程，它不是簡單的推倒重來……

清華大學客座教授、寬窄巷子策劃人、城市戰略專家楊健鷹說到老街工程時表示，“昆明要做老街，就要弄懂老街的魂究竟是什么？它不是再造一個上海的新天地，也不是復刻一條成都的寬窄巷子，它就是昆明老街。而老街最核心的價值在于保護思路與商業利益如何達成平衡。”

老街，能讓你慢下來；能讓你看到煙火氣。老街坊，老鄰居，聊聊家常，才是真正的日子。如今，翻新、重建，10余年的建設，昆明老街打造恢復為一條靚麗有特色的旅游商業步行街，繁華重現，但老街感受，是否依舊？

小時候覺得長大后做老板做有錢人最幸福了，長大后才發現，能停止急促，接觸周邊簡單的人和事，少一點壓力，多一點愜意，其實才是最重要的。昆明老街已經拆到景星街，距離特色商業街已經不遠，到時候，昆明老街的味道，究竟還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