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尹杭
流浪狗除了直接捕食野生動物,與其他野生動物搶奪食物外,還會與野生動物共患病、和其他犬科動物雜交帶來珍稀物種基因的流失,都是無人管理的狗給生態系統帶來的潛在威脅。
我在2009年、2010年開始雪豹研究時,就多次被夏爺爺(世界著名野生動物學家喬治·夏勒博士)提醒,西藏地區寺廟散養的狗會威脅雪豹和其他的野生動物,但那時并沒有太在意。
2014年成立雪境之初,我在最初的實地考察中,把生態系統的新威脅聚焦到了“流浪狗”。那時在寺廟轉經筒旁看到昏睡著的狗,在牧區訪談時聽到百姓抱怨牛羊被一些不知道哪里來的狗吃了,還看到了一個來自玉樹地區的寺院阿卡拍到的流浪狗圍攻雪豹的視頻。在一些區域里流行的包蟲病,狗也是傳播的重要一環。因為狗本身超強的繁殖能力,這些問題進入到了無休止的循環中。在世界各地的研究中,狗作為世界上分布最為廣泛的犬科動物所帶來的對生態系統的影響也是屢見不鮮。除了直接捕食野生動物,與其他野生食肉類動物、食腐類動物搶奪食物外,還會與野生動物共患病、和其他犬科動物雜交帶來珍稀物種基因的流失,都是無人管理的狗給生態系統帶來的潛在威脅。這些原因讓我們逐步鎖定這個“真問題”。

培訓本地獸醫開展絕育手術。攝影 尹杭
我們通過調研發現,果洛州共有5萬多只犬,其中約1.4萬為流浪狗。據北京青年報報道,資料顯示,僅玉樹州囊謙縣就有流浪狗8201只。而在西藏拉薩,官方數據2015年共有流浪狗1.3萬余只。
在宗教信仰濃厚的藏區,又曾是在當地老百姓生活中像家人一樣的狗,用什么樣的方式才能減少這份威脅,我們又該如何做?這些一直是困擾我們的難題。于是,在項目的最初兩年,我們投入到社會行動研究中來,從了解藏區流浪狗問題產生的原因入手,同時了解當地人對于流浪狗問題的認識,對潛在解決方案做了一手的調查和評估。
藏區的流浪狗問題是一個多因素導致的結果:隨著“藏獒經濟”的興起,人們養的狗越來越多,但品種卻未必好,未必賣得出去;隨著泡沫破裂,這些狗便飼養不下去了,成了流浪狗。加上牧民生活方式的變遷,看管牛羊的需求不再,定居城鎮也沒法養大型狗,“棄狗”現象越來越多。在我們的調查中,很多人表示無力繼續養狗,生計來源又是這背后更深一層的原因。
一個人與狗關系的變化導致的高原新挑戰,除了涉及到人,還有生態。在調查期間,我們也了解到當地鮮有人了解狗所帶來的疾病和對野生動物的影響。于是,我們編手冊,籌資拍紀錄片,希望更多人尤其是本地人看到流浪狗所帶來的問題,讓當地百姓不再拋棄狗,也期待嘗試多樣的解決方案。在調查中,我們發現超過90%以上的老百姓反對以任何方式殺狗,如此背景下如何控制流浪狗數量?似乎“絕育”成為了唯一一條路徑,但本地具備給狗做絕育手術的人很少。于是我們聯合當地寺院、政府、老百姓和外界的獸醫志愿者,試點絕育犬只,并啟動了百人的本地獸醫絕育手術培訓計劃,希望本地人成為解決流浪狗問題的主力。
三年多走下來,籌資一直是我們的痛點。一個獨特的環境問題從出現到形成成熟的解決方法需要敢于嘗試,更需要不斷培養支持的社群,讓之成為真正的“公益”——大家一起做好事。藏區的流浪狗問題連接當地人或者社區,連接野生物種保護、社區經濟、環境意識、動物福利、宗教文化,甚至連接環境衛生,每一環都各有側重但又不可或缺。每一個社會問題背后都面對著復雜情況,讓更多人認識并參與支持需要不斷地嘗試去構建與公眾的連接。這讓我想起當時參加三一基金會孵化器項目培訓時金超敏老師說的:你不得不面對的是一個需要解決的“前置需求”,就是一個不成熟的“生態公益”市場。我想說白了就是,在沒有人認識到這個社會問題的情況時,是不會有人給你投資的,怎么辦?坐等是無濟于事的,只能走出去,大聲地講出來,這個問題急需關注和支持。
項目一路走到今天,眾籌是我們用得最多的籌款方式。除了完成了兩個流浪狗項目的眾籌,目前還在線上籌集今年獸醫培訓行動的支持;設計狗年的藏獒神犬徽章,更是為了引起公眾對于藏區流浪狗問題的關注;上線不同時間長度的3個紀錄片,為的是滿足不同的人對于問題的了解。另外,關注藏區流浪狗問題的社群、雪境的“雪人”志愿者隊伍,他們都因為了解而更加地支持項目和機構的發展。
“青藏高原”“流浪狗”,漸漸留下了“雪境”的影子,想起雪境成立之初,每當有人問起:你們是做什么的?總是想起曾經寫下的這首詩:
“行走在那片雪域圣境中,
與牧民圍坐牛糞爐前,
時間猶如手中的經筒,
轉動間尋回曾經與自然共處的密碼。”
因為這中間有三個關鍵詞“雪域圣境”“牧民”“自然共處”,賦予了雪境使命:“研究人與自然的關系,保護雪山生態系統,支持當地人的可持續發展”。回到我們現在關注的“藏區流浪狗”問題,它是雪域高原面臨眾多環境問題的縮影,在藏獒產業“風靡一時”的社會經濟沖擊下,在游牧到定居的生活方式轉變中,在牧民眼中,狗曾經是歷經千辛萬苦攜帶青稞種子回來的“恩人”,逐漸成為一種可能帶來巨大利益的“商品”。而這份“人與狗”“人與當地環境”關系的變化,是雪境所關注的,變化的原因也是我們研究的中心,通過對原因的認識和當地社區共同尋找解決方案是我們開展保護的工作方式,于是有了像“絕育營”——“當地老百姓的領養+培訓當地獸醫開展絕育+助養”的解決方案。
在探索雪境所要回應的社會問題時,也正是我們面對事情打開自我重新認知的過程。 在認知模式中,一方面,我們思考自己所處的“環境”,評估我們做事的方式(“行為”),分析自己的實力(“能力”),定位我們的“身份”,思考著做事的意義(“精神”層面);另一方面,事情本身的意義決定了我們的定位,也因為信念的存在帶來自我能力的提升。在公益創業的第三年,我們在思考一家從青藏高原生長出來的草根機構雪境的下一個三年的路途,希望通過我們的努力更廣泛地推動流浪狗問題的解決,并建立有效的傳播讓普世大眾更加認識到解決流浪狗問題的意義,最終有效地連接內外,讓資源流通起來達成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