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美國總統特朗普8日剛一宣布退出伊核協議,以色列隨即對敘利亞境內的伊朗軍事設施展開1973年以來最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以報復早前伊朗對戈蘭高地以軍據點的火箭彈攻擊。而在特朗普公布決定前,正是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煽風點火”,拿出半噸“證據”,稱伊朗秘密尋求發展核武器。在國際媒體上,將伊朗和以色列放在一起,人們看到的往往是這邊表示要“將以色列從地圖上抹去”,那邊聲稱“伊朗威脅到我們的生存”等口水戰。當然,兩國之間也有不少“暗戰”。人們不禁要問:這兩國之間究竟有怎樣的深仇大恨?伊朗人最恨以色列?它們會走向“熱戰”嗎?真實情況可能會令很多人驚訝。
以色列人說:反伊宣傳是政治手段
本報駐以色列特約記者 熱風
“以色列襲擊敘利亞境內伊朗軍事設施的目的是希望伊朗勢力離開敘利亞,以色列不想要戰爭。”一名以色列退役特工12日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如果伊朗攻擊以色列,那么以色列必然反擊,以色列別無選擇。他還表示,目前伊朗國內經濟形勢糟糕,無力發動戰爭,所以大戰爆發的可能性不大。
以色列與伊朗的這輪沖突是有前奏的。今年2月,以色列軍方稱,攔截并擊落一架從敘利亞“入侵”以色列領空的伊朗軍用無人機,以軍隨后出動數架戰機空襲敘利亞。4月9日,以色列被指發動空襲,在敘利亞造成數名伊朗軍事人員死亡,伊誓言報復。
有分析稱,無人機事件使得伊朗在敘利亞的軍事設施受到以色列前所未有的關注。以伊兩國本不接壤,但敘利亞戰爭讓伊朗及其支持的武裝力量得以接近以色列國土,即能直接在以色列北部邊境開辟戰場。因此以方多次表示,不會允許伊朗在敘利亞建永久性軍事存在,以軍時不時還派戰機炸一下敘利亞境內的伊朗設施。
由于此次軍事行動規模太大,加上伊朗此前稱如果以方給伊以“口實”,特拉維夫和海法將被夷為平地,外界擔憂兩國未來會爆發更大沖突。《環球時報》記者就此采訪身邊的一些以色列人,發現那名退役特工的話基本就是以色列社會的主流聲音。
記者的一位以色列朋友說,伊朗軍隊以敘利亞為基地向以色列邊境滲透,這是絕對不允許的,何況伊朗領導人還宣稱要消滅以色列。“誰要攻擊你,你就要先發制人”,他說,“我們完全有權保護自己,在很多方面,我不同意政府的策略,但在這件事上,我支持政府和軍隊。”
由于相互間的敵視已有很多年,在伊朗問題上,以色列的底線是決不允許伊朗擁有核武器,所以它一直大力支持美國退出伊核協議、制裁伊朗。與此同時,以色列是個被阿拉伯國家包圍的“小國”,沒有戰略縱深,對于伊朗將勢力范圍擴至其邊界,它是極其敏感的。
但記者發現,以色列民間對伊朗態度其實比較復雜。由于兩國沒有外交關系,絕大部分以色列人壓根兒不可能去伊朗,也很難認識伊朗人,他們對伊朗的了解基本都是來自西方媒體或以色列官方的宣傳。這種情況下,在全民服兵役的以色列,很多人對伊朗政府印象極差,但對普通伊朗人則并非如此。
前述那名退役特工說,伊朗人很聰明,是驕傲的民族,雖然伊朗政府比較極端,但伊朗人民不是以色列的敵人。這讓記者想起日前參加一位以色列朋友的家庭聚會,當記者拿出手機給他們看2016年在伊朗拍的照片時,他們都很驚訝,紛紛表示對伊朗沒有仇視,也不反感伊朗人。
在以色列,有一個以50歲以上女性為主的人權組織,她們反對以色列包圍加沙。11日,該組織在加沙邊境一個基布茲社區舉行靜默示威。當被問及對伊朗的看法時,一名老人說,她對伊朗談不上喜歡或仇恨,因為她不了解伊朗,現在的反伊宣傳都是政治手段。
一名希伯來大學的老師則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伊朗不是我的敵國,伊朗人也不是我的敵人。我一直堅持一個原則:誰說他人是我的敵人,誰就是我的敵人。所以我認為這次的以伊沖突是特朗普和內塔尼亞胡在玩政治。他們在各自國內面臨挑戰,我們的總理涉嫌好幾起腐敗案,他要制造輿論、引導輿論。國內一有問題就通過激發民族主義去解決,全世界都這樣,以色列也不例外。”▲
伊朗人說:因為美國,才恨以色列
韓靜儀
在剛剛過去的5月11日,伊朗舉行了全國性的反美反以大游行。雖說這類示威游行在伊朗頗為常見,但此次參加人數更多,也不似往常那般嬉鬧與松散——這次伊朗人真生氣了。
在德黑蘭街頭,人們高喊:“以色列去死!美國去死!”他們一邊點燃美國國旗,一邊咒罵。在德黑蘭大學門前,女學生們用手機拍下腳踩以色列國旗的畫面,傳到社交網站,附上標簽“打倒以色列”。
憤怒源于5月8日特朗普宣布退出伊核協議后,美伊矛盾陡然升級,接著以色列向伊朗在敘利亞境內幾乎所有軍事設施發動攻擊。可以說,特朗普“退群”打破了伊以自伊核協議生效以來保持的脆弱平衡,點燃了沖突的引線。但伊以矛盾遠非一位美國總統所能左右。
自1979年伊斯蘭革命后,在巴以沖突問題上,伊朗轉向支持巴勒斯坦,并與以色列逐漸交惡。作為伊斯蘭國家,伊朗認為以色列現政權的存在毫無合法性。2005年,伊朗總統內賈德為爭取國內保守陣營支持,曾公開否認納粹對猶太民族的大屠殺,使兩國關系劍拔弩張。
由于美以是盟友,伊朗一直視以色列為美國的代理人。站在反對美國霸權和支持巴勒斯坦穆斯林兄弟的立場上,伊朗在意識形態層面也視以色列為眼中釘。
從地緣層面考量,伊以相距甚遠,矛盾在于各自的戰略選擇。伊朗想躋身地區強國之列,其發展核武的戰略抉擇戳到了以色列的痛點。以色列多次呼吁國際社會制裁伊朗,并表示可能單方面對伊動武。2010年以來,伊朗多名核物理專家遭遇暗殺,當局將此歸咎于以色列,民眾對以色列的恨意更上一層樓。
兩國間的一個現實矛盾集聚在敘利亞。為壯大和聯合中東什葉派力量,伊朗積極支持和援助阿薩德政權,其在敘勢力的擴大無疑觸及以色列的“紅線”,敘利亞因此成為兩國較量的戰場,偷襲基地、發射導彈等小打小鬧屢見不鮮。
官方層面,伊朗更傾向于揮舞支持巴勒斯坦的大義旗幟“打嘴炮”。伊朗精神領袖哈梅內伊不僅多次譴責以色列,2015年時甚至稱“以色列會在25年內消失”。在伊朗大街小巷的宣傳畫上,打上紅叉的大衛星、焚燒的以色列國旗、丑化的內塔尼亞胡是流傳最廣的素材。
在伊朗官方多年宣傳下,連兒童都能輕易喊出諸如“以色列去死!”的口號。盡管如此,如果說對美國的恨是切膚之痛,伊朗人對以色列的怨更多停留在表面。就筆者所知,許多伊朗人甚至根本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恨以色列。
“我恨美國,因為美國制裁我們,讓我們的年輕人失業,讓我們經濟受挫。但以色列和我們有什么直接關聯呢?”在德黑蘭南城經營一家雜貨鋪的雷扎,一直覺得政府對以色列的不滿更像是空泛的說教:“與其讓我恨以色列,還不如讓我恨1400年前侵略過波斯的阿拉伯人。”
如果在示威游行中,隨便拉一個人問他為什么恨以色列,恐怕十個伊朗人中有九個會回答:“因為以色列與美國是一丘之貉。”他們對以色列的厭惡更像是對待美國的副產品——“恨屋及烏”。
阿里是德黑蘭大學會計系的一名學生,他對筆者說,伊朗有兩個十惡不赦的政治敵人,一個是特朗普,另一個是內塔尼亞胡,“看看這3年以色列總理做的事情吧!不停地詆毀、誹謗伊朗不遵守核協議,只為讓美國重新制裁伊朗”。
就目前來看,伊朗和以色列在敘利亞的沖突或許會繼續,但受國內政治和經濟局勢牽制,伊朗顯然不希望與以色列全面開打。人們更關心的是美國退出伊核協議后,國家的發展與未來。伊朗想要說服民眾“費錢費力”去打一個“既不直接接壤,也沒有交戰歷史”的頗具軍事實力的國家,幾乎不可能。▲
(作者是本報特約撰稿人,曾留學伊朗)
癥結:一個遭到孤立,一個深度不安
王戎
以色列時間5月9日深夜,戰斗機的轟鳴聲響徹特拉維夫上空,許多沒入睡的年輕人立馬拿起手機查看新聞。第二天的報紙“證實”,敘利亞境內的伊朗軍隊向戈蘭高地發射火箭彈,以色列則回以1973年“贖罪日”戰爭以來規模最大的空襲行動。
其實,以色列和伊朗算不上世仇。公元前539年,正是波斯王居魯士讓流散在巴比倫的猶太人回到故土重建圣殿。幾百年后,在波斯薩珊王朝和拜占庭帝國的戰爭中,許多猶太人加入波斯軍隊。1948年以色列建國后,伊朗巴列維王朝視以色列為對抗阿拉伯國家的重要盟友,兩國甚至在核武器領域開展過代號“鮮花工程”的共同研發計劃。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后,伊朗公開反對以色列,但私下合作仍然頻繁。接下來的兩伊戰爭,以色列貝京政府曾為伊朗秘密提供武器裝備,還進行過情報共享。
作為兩個沒有領土爭端和經濟糾紛的國家,伊以矛盾升級的根本原因在于安全。2003年伊拉克薩達姆政權被推翻,兩國失去共同的敵人。2005年內賈德上臺后伊朗不斷發出極端反以言論,與此同時伊朗在導彈和核武技術及海外軍事滲透上迅猛發展。
有學者曾提出,猶太人在近2000年的流散生涯中形成了“島民心態”和“島民文化”。這本質上是以色列人深層次的不安全感。某種程度上,以色列先進的科技、導彈防御系統、秘而不宣的核武器庫等,都和其有關。隨著埃及、約旦同以色列達成和平協定,敘利亞爆發內戰后哈馬斯陷入孤立,沙特阿拉伯走向務實,在以色列周邊,伊朗成為其“不安全感”的關鍵來源。
當前,以色列國內并沒有戰爭爆發前的氣氛,包括中國在內的各國旅行社仍在向以色列發送旅行團,有的行程中還包括戈蘭高地的本塔爾山。當筆者同一位以色列華人聊起北部局勢時,他輕松地說:“放心吧,伊朗不是以色列的對手。”
筆者對此判斷不敢茍同,筆者甚至想起1973年中東戰爭前那個盲目樂觀的以色列。對中東他國的核設施,以色列堅持“貝京學說”,實施先發制人打擊,但至今沒有空襲過伊朗核設施,主要是因為沒把握。但以伊之間不太可能爆發全面戰爭,一方面是因為美國對中東的控制力及其對以色列的支持;另一方面以伊都經不起一場全面戰爭的折騰,特別是伊朗。
以伊兩國各自的目標都是明確而有限的:伊朗目前在中東比較孤立,需要通過海外什葉派武裝建立戰略縱深,敘利亞境內的軍事基地是伊朗多年來苦心經營的結果,不會因以色列幾次空襲就放棄;以色列的目標是防止伊朗在敘利亞培養出第二個真主黨,同時在國際舞臺上借助美國的力量限制伊朗核武器開發進程。
茨維是希伯來大學的一名博士生,他的祖父是伊拉克猶太人,1948年以色列建國后,他的祖父同其他猶太人一塊兒,在伊朗官員幫助下經伊朗移民以色列。他告訴筆者,直到今天,在伊朗仍有約一萬人的猶太人社團。伊朗民眾對以色列的態度沒有人們想象的那么壞,當局的反以'言論更多是出于政治宣傳和宗教政策,既不能代表民意,也不代表他們真的想跟以色列打仗。▲
(作者是以色列希伯來大學訪問學者)
環球時報2018-0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