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橋希 劉欣
前不久美國社會不斷曝出名人性侵案,引發女性的憤怒,大家紛紛在社交媒體發表附帶“Me too(我也是)”標簽的反性騷擾宣言,迅速對男性的特權及其下半身欲望發動了戰爭。
無視女性遭受性騷擾、性虐待和暴力的時代已經終結。在新時代,不管是在“電影之都”好萊塢,還是美國政治中心華盛頓,不論是傳媒業還是大型企業內部,位高權重的男性對女性施加暴行的行為都將被揭露,并受到懲罰。
男人的頭腦深處藏著一個幻想的“性樂園”。正如人類在歷史之初想象出“伊甸園”一樣,男人追尋著他們的性樂園之夢,幻想將它轉化為現實,比如有美女服務生的俱樂部,運動員的更衣室,超人氣搖滾樂隊的私人飛機,以及好萊塢著名制作人哈維·韋恩斯坦的豪華酒店專用套房。紐約的模特經紀公司也成了欲望的舞臺。Elite模特經紀公司創始人約翰·卡薩布蘭卡斯多年間對多名模特施壓,要求他們與之發生性關系,其中包括未成年人,他的借口是:“男人嘛,總是有欲望的。”
福克斯新聞頻道的CEO辦公室裝飾著各種轟動性報道的紀念品,比如本拉登隱匿住宅的板磚。前CEO羅杰·艾爾斯曾在這個房間對女下屬進行語言性騷擾、強行擁抱親吻,并以“如果你想打入大人物群體,就要和大人物上床”的理由強行與女性發生性關系。福克斯的金牌主播比爾·奧萊利也多次對女部下進行過性騷擾,比如發送同性戀主題的成人影片、深夜打騷擾電話自慰等等。
選美比賽的參賽者也成了他們的目標。1997年美國小姐的競選者坦普爾·塔格特向《紐約時報》吐露,在選美比賽結束后的派對上,她曾被比賽主辦者強行親吻嘴唇,而這位主辦者正是現任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相信自己有足夠權力的男性容易產生一種誤解,借用特普朗的話就是:“我能讓女人做任何事。”他甚至在哈沃德·斯坦主持的電臺節目里放話:“她們會主動靠近我,脫掉上衣,扯下內褲。”
沉浸在“性樂園”里的男人從心底就是如此看待女性的,而哈沃德·斯坦和比利·布什等主持人的存在助長了他們的氣焰,會配合名人發表下流言論。特朗普曾在10年前對比利·布什說:“只要你是名人,就能隨意玩弄女人。”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時,有17名女性控訴特朗普曾對自己做出不當言行,特普朗對此全盤否認,并在投票日前宣言“投票結束后,我會控告所有說謊污蔑我的人”,并以此贏得選民的喝彩。實際上,直到現在,他也沒有控告任何一個“說謊的人”。
2016年10月,特朗普當選為美國總統,對于許多不得不忍受其侮辱語言的女性而言是一場噩夢。在他上任10個月時,有女性站出來發聲,揭露位高權重男性的惡行,名人性騷擾丑聞不斷被曝光,說出受害經歷的“Me too(我也是)”運動在社交媒體極速擴散。
女性公開反抗的過程花費了相當長的時間。40年前,法律學者凱瑟琳·馬奇諾發表論文《職場女性遭受的性騷擾》后,人們才開始討論性騷擾是否違反民權法案。1986年,美國最高法院裁決認為性騷擾觸犯法律的程度存在差別,除了強奸之外,如果通過其他與性相關的攻擊行為,導致職場出現針對女性的敵對氛圍,則屬于違法。從此之后,起訴職場性騷擾犯罪者的女性增多了,企業方面也開始著手研究職場“多樣性”。然而,大部分起訴不過是以庭外和解告終,被判刑罰的騷擾者出人意料地少。這一情形更利于男性。
30年過去了,性騷擾并沒有減少,只是變得更加隱匿了。有75%的性騷擾事件以忍氣吞聲的遮掩結束,原因在于當事人害怕遭到報復。
隨著性騷擾案件的不斷增多,美國已經出臺了相關法律,但特朗普依然在為自己打造“將女性當做餌料的男人”形象,且頗感自得,不斷在公開場合發表侮辱女性的言論,將對女性施加的性暴力當做笑話來講。總統大選期間,特朗普甚至任命被丑聞纏身的羅杰·艾爾斯擔任他的顧問,并做出維護后者的姿態:“有些女人在撒謊,她們都是靠艾爾斯的幫助才獲得成功。”而在福克斯為打算起訴主播比爾·奧萊利的女性支付了高額和解金,安排奧萊利退出電臺節目之后,特朗普又公開力挺奧萊利:“我不認為比爾做過什么壞事。”
很多男性雖然沒對女性做出過性騷擾舉動,但為了不被同性排擠,即便目擊了性騷擾行為,也會裝作沒看到。在這種環境下,女性只能站出來為自己發聲。最近有一名美國女記者匿名發表了一篇題為《媒體業最差勁的男性》的文章,從發送性騷擾郵件到強奸,被點名道姓的男性罪行各不相同。實名揭發性騷擾罪證的案例也有增多,美國期刊《新共和》的發行人彌爾頓·費休因此被撤職,《滾石》雜志的人氣記者馬特·泰比也不得不取消了新書宣傳活動。
其實這些男性都有一種奇妙的不安心理,他們擔心自己的權勢會被奪走。精神科醫生詹姆斯·吉利根對多個強奸犯進行過觀察,著有多本關于男性暴力的研究書籍,他認為性騷擾源自男性對自身性魅力及社會權力不足的自卑感。“性騷擾的目的是通過侮辱女性,將自己的自卑感轉嫁到對方身上。對人類來說,最嚴重的侮辱行為就是攻擊性器官,或者用自己的性器官對他人施加侵害,權欲將隨著對方產生的無力感而增大。”
社交媒體分析公司深紅六角(Crimson Hexagon)的統計顯示,2015年“性騷擾”這個詞語出現在臉書和推特上的次數是380萬次,2016年飆升至600萬次,2017年11月又增長至760萬次。
憤怒與訴訟之風也刮到了歐洲。英國首相特蕾莎·梅撤掉了有性騷擾嫌疑的原國防部長,其他兩名著名政治家也被指控犯有此類罪行。此前控訴艾爾斯性騷擾、從福克斯獲得2000萬美元和解金的記者格雷西·卡爾森堅信,“我也是”反性騷擾運動會長久繼續下去。她說:“雖然媒體的關注點是善變的,但這次不一樣,每個媒體單位都在等待女性提出新的指控,風向已經變了。”
但是,經歷過長久性別歧視戰爭的人們心里明白,事態不容過于樂觀。畢竟在追求女權的運動中,“前進一步,后退兩步”的情形重復了太多次。與卡爾森的觀點不同,她們知道推特反性騷擾運動只會流行一時。2014年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一個名叫艾利歐特·羅杰的男性因厭惡女性而舉槍掃射,導致6死13傷的慘劇。事件發生之后,社交媒體掀起了控訴針對女性的憎惡和暴力行為的運動,聲勢比本次“我也是”運動更為浩大,但也很快就煙消云散了。
當女性站出來指控有權勢的男性對其性騷擾時,男性往往反過來指責女性說謊,媒體抱團請大律師辯護,最終庭外和解——社會現狀就是如此。但是,實施性騷擾行為的男性們,請不要認為你們的獵物只會偷偷逃進森林,女性已經懂得在公開場合從施害者手中奪走武器。40年前提出“性騷擾”概念的馬奇諾女士今年已經71歲了,尚在密歇根大學法學院執教。她說:“要實現真正的改變,就要以制定法律、在憲法內增加男女平等條例為目標。不要覺得沒人會再污蔑女性撒謊、辱罵女性,不要認為因為有許多人站出來形勢就已經改變,不要莽撞地判斷沒人會同情自作自受的男人們。如果我們已經取得真正的勝利,白人男性至上主義就不會像今天這樣盛行。”
日本的社交網絡尚無反性騷擾運動的興起跡象。日本的國情與美國不同,演員很難對公眾發表社會性、政治性的意見。盡管如此,還是有一些名人站出來說出自己的經歷,前厚生勞動事務官村木厚子講述了她學齡前受性侵害的往事,作家森真由美和中島京子也說出此前被性騷擾的遭遇。2017年5月,在“我也是”反性騷擾運動發起之前,記者伊藤詩織就召開記者招待會,披露自己被原TBS記者山口敬之強暴的事實。雖然伊藤個人沒有起訴犯罪者,但警方很快對山口進行了批捕,11月21日國會議員超黨派會議探討了本案的調查取證方法,此事引發了大眾的關注。伊藤在自己的著作中寫過這樣的話語:“如果我保持沉默,那么還會出現相同遭遇的受害者。”“我不想讓別人與我遭受相同的侵害。”
2008年,曾在司法代書人事務所工作過的小林美佳出版《與性犯罪被害人面對面》一書,為讀者講述強暴受害人的想法以及她們與所處環境的糾葛,這些實名揭露案引起了巨大的社會反響。十年過去了,小林說她沒想到在今天實名告發依然會引起巨大騷動。在日本,性騷擾、性暴力被看做是個人問題,很難作為社會問題處理。2017年7月,政府開始執行性犯罪相關修訂刑法,但這并不是根本性的意識改革。1907年日本制定了刑法,時隔110年大幅修訂的時候,“強奸罪”的名稱變更為“強制性交罪”(男女皆可認定為被害人),不需要被害人控告,即可對犯罪者進行公訴。但是,“如果加害者存在暴力或脅迫行為,即可認定為強奸罪”的論述并未改變。許多被害人因恐懼而身體癱軟,卻被冠以“沒有做出抵抗行為,其本人同意”的解釋說明。
關西大學文學部教授多賀太指出,性騷擾問題分為三個階段,首先是被害者擔憂“我該怎么辦”,然后對性騷擾進行定義、認識到“錯的不是我”,最后其“向社會傾訴,并獲得認可”。開啟“我也是”運動的美國和歐洲已站在第三階段的入口,日本何時才能到達這個階段呢?答案尚未揭曉。
[譯自日本《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