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莎·柯羅 零捌
在我們的印象中,偷竊往往是因為迫于生計,但卻有很多收入可觀的人熱衷于竊取酒店里的肥皂、毛巾或踏腳墊,普通款針織衫和漫畫書……我們還經常看到類似的新聞報道:“美女富豪竟是偷竊狂”“身家千萬的他卻喜歡竊取連鎖超市里的速食”“高學歷白領的第三只手”等等。還有一些違背常規的經典偷竊案例被改編為電影,將偷竊癖患者那些無法自控的行為,描述為一個個手法靈巧、機巧過人、有組織、高智商的冒險游戲。電影中,他們年輕貌美,還會將戰利品穿在身上,拍照上傳到社交媒體炫耀。本身家境優越的他們,犯案動機只能用追求刺激來解釋了。
關于偷竊癖患者的調查顯示,在近5萬名被調查者中,有超過10%的人至少在商店偷竊過一次。偷竊行為可能是人類不良行為中最為常見的一種。但令人驚訝的是,這些小偷對所竊之物完全具有支付能力。他們總是不由自主地產生偷竊欲望,反復出現偷竊沖動,當這種欲望和沖動達到一定程度時,便開始順手牽羊,所偷到的東西并不一定貴重,甚至是他們完全用不到的東西,偷竊僅是為了滿足內心需要。這類人中不乏奧斯卡影帝、富家千金、NBA球星……
那是2月的一天,因為感情不順,我很苦悶,喝了很多酒,獨自走在街邊,突然非常想吃巧克力。我走到超市貨架前,發現自己沒帶零錢,回家取錢要走很遠。當時我酩酊大醉,加上夜晚容易讓人暴露丑惡的一面,我就偷偷把巧克力裝進了褲兜。但當時我愚蠢地覺得,如果被抓了,只為一塊巧克力也太不值了,就又偷了一些其他東西。我淡定地走過收銀臺,沒人發現我偷了東西。走出超市,我走在街上欣喜若狂:一塊巧克力、很多奶酪和3個三明治,價值200盧布!
步行20分鐘后,我路過另一家超市。這家超市到處都是盲區,我又偷了一些零食。那天我背著包,我把包裝得滿滿的。當時我并不知道偷竊總額達到多少會被追究刑事責任,只覺得都是些零食,應該不是很值錢。我回到家,把零食倒在桌子上,我的鄰居驚訝地看著我,喝醉了的我眼里充滿了幸福感。最后,我們將零食一人一半分了。這是我第一次偷東西,后來我并沒有繼續,以為這只是醉酒后的一場意外。
但大學二年級時,父母希望我開始獨立,不再給我很多零花錢。當時我正在迷戀《模擬人生》,這款游戲里的角色不僅可以自己制作烤奶酪,還可以去虛擬商城里偷奶酪。在游戲里,我經常偷奶酪,這令我感到很興奮。這好像無形中培養了我的偷竊癖好。我居然萌生了這樣的想法:“為什么不偷現實中的奶酪?我可是油炸奶酪狂熱者!吃真實的奶酪豈不是更過癮!”起初,我只是因為癡迷《模擬人生》,癡迷偷奶酪帶給我的快感,但后來我發現自己開始連帶地偷家用品,再后來,我什么都偷,數量和數額也越來越大。我從《模擬人生》完全切換到了現實生活,每個月都會作案數次。
和我合租的都是一些窮苦的藝術家,他們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為他們提供食物讓我在羞愧之余覺得自己承擔起了“養活全家”的職責。
我出門經常拿一個便捷的黑色大購物袋。我常去的兩家連鎖超市的監控系統都很簡陋。我沒計算過我總共偷了多少東西,但有好幾次都超出了900盧布,超出這個金額好像就會被追究刑事責任。但我的謬論是:即使超出限額,也不會反映在售貨員的工資上。在商店偷竊,偷的不是個人,而是一個大型公司,公司的預算足以彌補這些漏洞。如果連鎖超市的售貨員因商店被竊陷入窘境,就沒人愿意再到這里工作了,所以公司不會追究他們個人,我的行為也就不會直接傷害到別人。而我只是想在現實中,真正模擬出不一樣的人生。
我難以控制自己的偷竊欲,但我沒有因此變得更膽大果斷,偷竊行動前我都很緊張,甚至有點神經衰弱,有時候我去的唯一目的就是被抓住,像是自我毀滅的沖動。
但行動后的滿足感立刻讓我感到輕松愉快。每次進入商店時,我都很有壓力。偷竊后我都會焦慮、沮喪及內疚,但這并沒有阻止我再次偷竊。
我開始頻繁地帶東西回家,盡可能往包里裝所有容易偷到的東西。我在收銀臺買的唯一東西就是紙袋。我帶著大包小包回家,鄰居們見到我都不再興奮,而是不安。
我想在被抓住的時候,就停止偷竊。但事實是我可能不會被拘捕太久,我甚至希望自己能有牢獄之災,因為這種矛盾復雜的心理經常折磨著我。
一天晚上,我和我的女伴一起去了一家超市,她認為我是在挑釁,因為我偷的東西實在太顯眼了,但我還是順利而優雅地走出了超市。兩公斤葡萄干、一包最貴的咖啡和兩包奶酪等,但其實我需要的只有一罐魚子醬。
當然,我也被保安盯上過。一次,我和朋友去逛街,我本來不想偷東西。第二天是我生日,我想給自己買個東西。我在試衣間試褲子,試著試著發現,褲子上居然沒有防盜器。我不知道為什么但就是想把褲子偷走。說實話,那條褲子我并不是特別喜歡,因為穿上去并不適合我,但我就是動了偷竊的念頭。偷竊并沒有想象中那么輕松,這是我第一次在大商場里偷衣服,我很害怕,反復檢查了褲子十幾遍,生怕上面有其他防盜的東西。我待在試衣間一直不敢出去,我很緊張、害怕,但還是沒有放棄偷竊的念頭。最后終于出去了,而且警報沒響。我本來以為自己成功了,然而半分鐘后來了兩個保安,見我第一句話就是問:“小姐,請問你包里有商場的東西么?”
我腦子亂了,一團漿糊,就照實話說了。之后我就被帶到了警衛室。誰會同情小偷呢?你是小偷,全世界都看不起你,這是理所應當的,如果別人是小偷,你也會看不起他們。可是當你真正變成一個小偷,你才會發現你多希望得到別人的寬容。
之后,我不再偷東西了。也許按老習慣會每月偷一次連鎖超市,但總的來說,我開始購買所有東西。被抓后的羞恥感終于漸漸降低了我的偷竊欲望。現實與游戲大不相同,游戲里的模擬人生可不會讓玩家體會到這種羞恥感。
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我開始用各種方法強迫自己不去偷竊,例如,我會隨身帶一罐最不喜歡吃的魚罐頭,每當不自覺有類似念頭的時候,我就拿出來聞一下,怪味撲鼻而來,胃里一陣翻騰……這種方法很有效。
偷竊行為會令腎上腺素上升,令人忘記犯罪帶來的后果。在遇到心理沖突時,尤其是內心承受能力較差的人,一定要及時做好心理疏導,及時化解。
我第一次有意識地偷東西是在5歲時。在和媽媽逛商場時,我把喜歡的小發夾偷偷裝進兜里后,發現媽媽并沒有注意到我,正和售貨員聊得火熱,我又慢慢地把口香糖放進口袋里。我緊張得不能呼吸,我很害怕,但心里對自己說:“既然做了就誰都不要說,這是你自己的小秘密。”
其實,像這樣的童年經歷可能大多數人都有過,孩子正處于是非觀不健全時期,很容易做出類似行為。但后來,我意識到我的偷竊行為并沒有這么簡單。起初,我像所有正常孩子一樣,喜歡撿地上的東西,我會把撿到的廢舊螺絲拿回家給爸爸,他開心地說:“哇!好棒,我們家里正好用得上,謝謝你親愛的寶貝。”然后溫柔地撫摸我的頭發。但后來每天上學路上的廢舊螺絲都被我撿光了,我開始發現學校里另有一片天地:桌椅上有很多螺絲,只要用力得當,我完全可以輕松地將它們用手擰下來。再后來我又發現學校健身房里運動器材上的螺絲也可以擰下來。當其他同學在快樂地玩耍時,我總是靜靜地坐在一邊,手里偷偷擰著螺絲。好景不長,后來我的父母感覺到了情況不妙,因為我拿回去的螺絲沒有銹跡、油漆完好。他們嚴肅地找我談了話,因為渴望得到父母的關愛和贊揚,我才不斷偷螺絲,所以我也因為害怕失去父母的愛,沒有再繼續。
再后來我開始住校。有一次我去雜貨店拿了一個餡餅,趁售貨員不注意當場把它吃了,價簽偷偷放進口袋,然后大搖大擺走了出去。這次經歷為我開啟了一個新世界。我與朋友分享了自己的“小技巧”,邀請他們一起和我大膽地吃餡餅,但他們只是抱歉地笑笑說:“還是不要了。”
經常偷餡餅吃,然后逍遙法外,逐漸不能滿足我的占有欲,我開始轉戰服裝店。服裝店里盡管有很多監控,但總有盲區,而且不是每件衣服都有會嗶嗶響的“炸彈”。最關鍵的是,我已經老練到了偷東西不再猶豫,每一次都能自信地走出門,不會側目回頭。我非常順利地偷走了圍巾、太陽鏡、化妝品,但其實我并不需要這些東西,偷來的眼鏡第二天就被我扔掉了,因為我根本不喜歡,護膚品也根本不適合我的皮膚,從沒用過。每次不付錢拿走東西,成功逃脫的那一刻,都讓我充滿勝利的喜悅。我有兩個衣柜,里面裝滿了贓物,從時尚單品和各種品牌護膚品到小零食都有。
我接受的高等教育告訴我,我知道自己是在犯罪,但我無法控制自己,我甚至覺得自己無辜,因此即便遭到保安的審問,我也能脫身。偷竊時的我總是表現得精力充沛、膽識過人。父母工作忙碌,我從小無法得到父母的細心關愛,而偷竊滿足了空虛的我。我很清楚這種癖好猶如玩火自焚,隨時冒著被起訴或監禁的風險,也許這是一般人無法理解的。
后來,我開始讀很多關于這種病癥的書,但不幸的是,連我自己都沒意識到,我開始不自覺地偷書。我“收集”了大量現代文學的書籍,一般人很難想象一個對文學如此敬重的人,會以偷竊的方式來獲取知識。如果我說我真的不愿這么做,你可能覺得我是在為自己開脫,有時我甚至和朋友一起逛書店時也會偷書,要知道如果當場被抓,在朋友面前是很抬不起頭的,但我確實已經習慣偷竊,連我自己都解釋不清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沒去看心理醫生,因為現在我已經不這么做了。我的書架已經擺得滿滿當當,偷書對我來說沒有了挑戰,我開始感到無聊。更重要的是,我在一次買咖啡時,沒帶現金,店員只是給我一張簡單的字條,上面寫著他的收款賬號,讓我方便時轉給他就可以。一陣羞愧感侵襲了我:他竟可以如此信任一個陌生人。就是這樣一件小事讓我突然感到,在自己步入歧途后,有人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
[譯自俄羅斯《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