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喜/光明日報出版社原社長兼總編輯、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
什么是人才,人怎樣才能成才,人才與時代的關系怎樣?對于這個人人關心的課題,敢峰一生都在探索,且給了最理性最激情最實際的回答。敢峰,中國人才學的倡導者,開拓者。他不僅是言者,更是行者。
敢峰,本名方玄初,1929年生于湖北黃陂。正如他的名字一樣,深于思考、致力突破、敢于攀登高峰。改革開放的20世紀80年代,我有幸與敢峰共事,有幸成為沒有代溝亦師亦友的忘年之交。
1978年4月我被調到教育部任《人民教育》編輯部記者,敢峰時任總編輯。
那是一個撥亂返正的時代,在教育部“人民教育”編輯部聚起了一個不大的創新團隊。上有方毅、童大林一班領導支持,中有吉偉青、敢峰一班大將謀劃指揮,下有我們這些有所追求、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呼叫奔走。從教育學到人才學,從小小的大木倉胡同到九州大地,縱橫叱咤,轉變世風,在中國改革史、人才史和教育史上寫下濃重出彩的一筆。而核心的領軍人物便是敢峰。
和敢峰共事不久,很快便進入親密同事和朋友的角色,進入相得、相投、相融的狀態。
五月上班,第一次采訪我就從通縣一中(現為北京市通州區潞河中學)搞了大包豐富生動的素材,即劉純樸老師細致感人的教學事跡。向敢峰匯報,他聽了眼睛放光,連連給打氣:“放開寫,可寫篇大的!把主人公特色寫出來,也把自己的風格展示出來!”于是,長篇通訊《春雨之歌》一炮打響,獲得鄧小平、方毅的批示,全國推廣。文章首次歸納提煉出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成為有普遍意義的人性化的教育理念,廣為傳播。這,得益于敢峰的鼓勵和引導,當然也有老同學王通訊的幫助。
“腹有詩書氣自華,人圖創造更堪夸。”敢峰是極富個性和創意的人。他外表平和,內心熾烈,善于逆向思維,敢于打破常規,做事百折不回。思考常常走在眾人之前,不時迸出深邃的火花。他像一個進攻的球員,時時窺測破門的方向,留下哲思、警句和奇語。
參加革命工作時,年輕的敢峰有云,“斬長鯨此去天涯,懶把桑麻細話”,堪比李太白“仰天大笑出門去”更為雄闊。遇到困難時自題聯道:“萬斤鐵錘擊螞蟻,弱弩之末穿鐵板。”60年代,敢峰即以《人的一生應該怎樣度過》一書而名揚九州,被譽為“青年導師”。花甲之年,其行動愈加特立超拔,出人意料地從社科院長提前離休創辦力邁學校,進行教育改革的全方位實驗,自稱“夕陽返照工程”和“帶著鐐銬跳舞”,大有進展。先生視野開闊,于教育、人才、哲學及文物收藏皆有成就。 退而不休,耄耋之年,思鋒機變,文如泉涌,妙語疊出。尤為出彩的是哲思和創新方面,例如“論詩”:
不明世上何為詩,
卻又寫詩難自持。
一般規矩由它去,
但效梅花入雪時。
敢峰之奇,更在于哲學家闖進了數學家的禁地,探索“1+1”的“哥德巴赫猜想”尤其是“四色定理”,以至到了如癡如醉的境地。
記得1980年的一些日子,我們突然發現老方的神色有些不對,精神恍忽,目光呆滯,走路總是低頭尋覓,嘴里還念念有詞嘟囔些什么。我和他開玩笑說,一個人到了魂不守舍、神游象外的地步,肯定是在琢磨什么玄妙難懂的東西。天哪!原來老先生已經癡迷于“四色定理”,定要攻破這個世界數學難題!
“四色定理”也叫“四色猜想”,最初是1850年英國一位地圖繪制員弗朗西斯·古斯里在實踐中提出的。內容是:繪制任何一幅地圖,不管多么復雜,彼此相鄰的區域最多只需要四種顏色就可以區分開來而無須更多顏色。此題看似普通,其實極為深奧。百年來,許多科學家為證明這一定理花費了巨大的精力,都沒有攻克,由此列為世界三大數學難題之一。
而如今一個嚴酷的現實是,我們的老方迷上了“四色定理”!
在那期間,敢峰除了正常主持刊物工作外,幾乎全部業余精力都放在“四色定理”。他眼睛顯現血絲,面容更為消瘦。令他興奮的是,冥思苦想的代價是找到了解決難題的思路。每當他向我們談起這復雜難懂的思路時,都會興奮不已,滔滔不絕。
敢峰曾對我表露心跡:“我開始好像走進桃花源,被那奇特的景色迷住了,接著就像掉進了無底深淵或黑洞,但面前好像總有點亮光忽隱忽現,像是在戲弄我,又像是鼓勵我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我問蒼天,這是仙子還是妖魔?蒼天不應。我明白了:你捉住他,他就是仙子,你捉不住他,他就是妖魔。”是啊,對人類來說,對困難來說,對無數世界之謎來說,都是如此。
寢不安席,食不甘味。艱難探索,勇敢前行,歷時三年,敢峰自認為他的一套“鎖陣運籌”基本上捆綁住了“四色妖魔”。克服了難以想像的困難,敢峰正式出版了他的研究成果,并向數學界的權威通氣、請教。耐人尋味的是,小小寰球,當今之世,四色定理鮮有人懂,接到敢峰贈書的幾位數學大家,肯定了他的勇氣,有的表示不能作出判斷,有的干脆說自己不懂……敢峰只好等待歷史檢驗。

《4CC和1+1的證明兼及關于宇宙和生命的思索》

《敢峰教育文選》

《人的一生應當怎樣度過》
敢峰,頗有一些發人深思的“怪論”。如,別人說發揮特長,他說“發揮特短”。他認為,短處猶如短劍、匕首,有時比長劍更為鋒利!不搞數學的人攻數學難題,就是發揮特短。其實,發揮特長是規律,發揮特短也很常見。又如,久居廬山,難識真相;跳出圈子,耳聰目明。有些事,置身其中者不能明了。而旁觀者、局外人有時反而看出門道,說破天機。外行管內行是規律,外行超過內行、變為內行也是規律;改行更是普遍規律,幾乎人人難免,等等。這些思辨,無疑豐富了哲學、教育學、人才學和成功學的寶庫。尤其是之于青年,大有裨益。
2017年8月底的一個周日,北京秋雨連天。老友王通訊、劉堂江和我一同拜訪敢峰先生。老人家依然神采飛揚,除了人才的老話題之外,興致勃勃地說起他的“四色定理”研究的進展,有國內著名教授推薦評介了他的成果,有國際某數學權威的證明過程中所繪圖表和他完全一致。米壽之年的他還在癡心在攻研“四色定理”高地!書房上下,滿是圖表。夙夜奮進,志在突破。這可是世界數學難題啊!我們,為他這種鍥而不舍、堅忍不拔的精神所感佩和激勵,也深深地為他祝福。
是啊,時光無情,老了滄桑,老了秋風,老了生靈萬物。但沒有消磨一個人的哲思、銳氣和挑戰精神,這個人就是敢峰。為此,我有一小詩贈他:“宏圖四色畫方圓,白發蒼蒼志未刪。最是殷勤方老敢,總能紅在夕陽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