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峰是個“教育癡”

劉堂江/中國教育學會常務副會長、《未來教育家》雜志總編輯

追隨敢峰先生四十余載，如果有人問我，你對他最鮮明、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我會毫不遲疑地回答：“教育癡。”

誠然，敢峰是學者、是作家、是收藏家……但他首先是教育家，教育才是他的“最愛”。教育家源于教育“癡”，癡是使命，癡是情懷，癡是智慧，癡是創新。

1975年初，我從上海到國務院科教組辦公廳工作。一天中午，在去往機關食堂的人流中，我發現了一位“奇人”：形容瘦削，鬢角染霜，左手執碗，右手夾煙，目不斜視，心無旁騖，頗具一番“道骨仙風”。一打聽，才知道這是一位大名人——敢峰，他寫過一本《人的一生應當怎樣度過》，曾得到時任團中央第一書記胡耀邦的表揚，被譽為“青年導師”。而且，他還是北京景山學校的創始人、首任校長。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那時，鄧小平同志主持中央工作，開展全面整頓；教育部長周榮鑫提出：“教育就是要扭”；敢峰作為大筆桿子，正在協助周部長琢磨教育怎么“扭”呢！

由于恩師益友王通訊架設彩虹橋，我于1977年2月進入《人民教育》編輯部，終于能在敢峰麾下工作，如沐春風。

敢峰雖然“目中無人”（迎面走來，他沒看見你），不茍言笑（整天沉浸在思考的夢境中），但你能深切地感受到他的平易和藹、博大包容，他傳遞給你的那種溫度足以讓堅冰融化。

那幾年，令他整天如癡如醉的就是：辦好新時期第一本復刊的《人民教育》雜志，推動教育的撥亂反正，迎接教育春天的到來。他組織王通訊等人撰寫了推翻兩個“基本估計”的重要文章，打響了新時期思想解放運動的第一槍。他派王通訊和我采寫第一個少年大學生寧鉑，派王有盛和我采寫北京景山學校第一批特級教師，派李樹喜采寫全國優秀班主任劉純樸，得到鄧小平、方毅同志的批示肯定，在全國引起了一次次轟動效應。他又要連建生和我采寫安微省委書記萬里，人們于是知道，在安徽，不僅是“要吃米，找萬里”，有了萬里，“教育之春”也率先到來。敢峰在不“迷瞪”的時候，那也是激情澎湃、文采飛揚的。他在《人民教育》全體會上說：“一個劇團，要有幾個名演員，一個報社要有幾個名記者，《人民教育》的同志們哪，努力干吧！”他又說：“《人民教育》的內容結構，應該是虎頭、象肚、孔雀尾。”《人民教育》春潮涌動，風生水起，如火如荼。

要說敢峰對教育的癡迷，主要還是表現在辦學校方面。20世紀60年代初的某一天，突然“天降大任于斯人”。根據毛澤東主席關于教育改革的談話精神，陸定一副總理指示：“適當縮短年限，適當提高程度，適當控制學時，適當增加勞動”，要創辦一所試驗“十年一貫制”的學校。中宣部秘書長童大林找到教育處的青年干部方玄初（敢峰）說，“小方，這一片教改試驗田就交給你去開辟吧！”

敢峰便一頭扎進這片“田”里了。

據陳心武副校長回憶：“當年北京景山學校的每一項重要試驗，都浸透著他（敢峰）日夜深思和組織實施的心血，他是為北京景山學校付出心血最多、最實的第一人。”當老師們下班回家了，敢峰的辦公室還常常亮著燈，甚至星期天也常來學校辦公。建校之初的一個周日，一位年輕教師在校園里碰見敢峰，驚奇地問：“大周末的這么熱，您怎么來了？”敢峰答：“學校砌圍墻，運輸公司答應今天運磚來，我看看運來了沒有？”

敢峰在教改中不光指導教師們干，還常常身先士卒，沖鋒陷陣。敢峰主張精編教材，縮短學時，揚棄繁瑣環節。在進行小數點教學那一章時，許多教師認為行不通。敢峰就親自找了一個班，自己登臺授課，結果只用一個課時，就把“小數點”的知識教給了學生，而且教學效果極佳。敢峰還親自講過政治、語文課，批改并講評過學生的作文。

1963年5月，在北京景山學校建校三周年的喜慶時刻，敢峰豪情滿懷地即席賦詩一首：“聚首騎河意氣高，弦歌朝暮倍辛勞。他年教改成功日，北斗摘來當酒瓢。”又過了三年，北京景山學校終于寫下新中國教育史上基礎教育改革實驗的第一個壯麗篇章。

世事無常，身不由己。1982年，正當敢峰要依托《人民教育》這個平臺為新時期教育改革“癡”干一場的時候，卻心不情愿地被調離了教育部門。我看見他在做移交時那種落寞寂廖的神情，熱淚忍不住往肚子里流。

十三個春秋過去，敢峰竟然又有了重返杏壇的機會。廣東一所民辦學校要在北京請一位教育名家出任校長，我第一個便想到了敢峰。敢峰在電話中激動得聲音有些發顫：“興趣肯定是有，只是離休手續還沒辦，我得請示一下市領導……”

1994年3月，廣東方面的常務副校長張定東一行二人，到北京“三顧茅廬”來了。敢峰沒有像諸葛亮那樣躺在草堂吟詩等待，而是執意要和我一道去西單民航大樓迎接張校長二人，結果因飛機誤點，我們在民航等了兩個多小時。敢張相會，一見如故。第三天，敢峰就把“治校方略”都給起草好了。敢峰終于回到了教育，回到了校園。

2017年8月，王通訊（左一）、李樹喜（后中）劉堂江（右一）去拜訪敢峰。

喜鵲又登枝頭。

1995年春天，北京景山學校和北京天竺集團要共建一所新校，即北京力邁學校。敢峰應召攜張定東北上，分別出任校長和常務副校長。這回終于可以放飛“癡”心，“大鬧天宮”，大干一場了！

敢峰延續北京景山學校的舊夢，在北京力邁學校構筑了“重構基礎教育”的七彩教育夢。這個宏偉夢想的頂層設計思路是：1.使學生從小扎下中華文化的根，懂得中國的歷史和國情。2.把學生引上正確的人生道路。3.科學地進行智力開發，優化強化科學文化基礎知識的教學。4.重視培育學生的非智力素質，特別是心理素質。因材施教，不拘一格培育人才。5.教養與教育、教學并重。以此為靈魂，形成了《力邁學校施教方略》和《力邁學校重構基礎教育改革實驗綱要》。力邁學校將此項改革稱為“根苗工程”。敢峰站在中國教育大地上振臂一呼：“讓天下子女都成才！”

為了夢想成真，敢峰自然是又“癡”了，又“迷”了。常務副校長張定東回憶說：“他（敢峰）無時無刻不在思考：工作時在思考，下班后在思考；走路時在思考，吃飯時還在思考。他習慣邊吃飯邊想問題，常常忘記吃菜，要我們提醒他；即使吃了也心不在焉，飯后立即問他吃了什么菜，他根本回答不出來。一次外出開會，他邊走邊想，上樓時，突然發現一個人，他很客氣地伸出手說：‘你請。’發現對面的人和他一樣，同樣伸出手。這樣重復兩次后，他才猛醒，原來對面是一面鏡子，對面的來人是鏡子里的自己，不禁啞然失笑。后來他說給我聽，我笑得肚子痛。”這樣的笑話不勝枚舉，不脛而走。同道摯友李樹喜曾對我笑曰：“咱們可以編一本《敢峰軼事》啦！”

在北京力邁學校建校三周年的喜慶時刻，敢峰又豪情滿懷地即席賦詩一首：“誓師天竺奪雄關，莫道奇峰不可攀。此曲何須天上有，但留創造在人間。”

2007年4月，敢峰教育思想與力邁學校教改實踐研討會，在北京隆重召開，會議由中國教育學會等8個單位聯合主辦。柳斌、陶西平、顧明遠等專家對敢峰教育思想和力邁教改實驗充分肯定，高度評價。《敢峰教育文選》也于2008年1月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這一切，都是敢峰“癡”的成果，“癡”的結晶。

莫云敢峰癡，自明其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