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鼎龍舟風情

謝樂和 米群英

屈原的離恨別騷，包裹成端午節的粽子，香噴噴地在沅江兒女的秀口。尤其是這里的端午節，沅水河上鑼鼓喧天，條條巨龍犁過碧波，在山水蒼映的銅鼎古鎮形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線。這幅氣勢磅礴的動人畫面更不時在我眼前呈現。

湘西沅水河畔歷史悠久而厚重，民風古樸而彪悍，信義而好勝，族群間在端午節期間扒龍船已有千百年歷史，以銅鼎最具規模。銅鼎的米、謝、陳等各大家族備置的龍舟，氣派宏大，造型雄偉，游弋拉風，其保管也極具講究，專造大屋神圣保養。

這里扒龍船風格粗獷，宗族青壯年男子務必參與以宣示氣派和堅不可摧、無往不勝；外嫁女子掛紅捐助是不容懈怠的義務。每逢賽事，在外打工的，或者遷徙他鄉者都會回歸鄉梓，有力出力，有錢出錢，就連當地政府部門、公安無一敢松懈，并簽訂層層責任狀，足見恭逢其盛。

銅鼎的龍舟，鱷魚首，蟒蛇身，飛燕尾形制接近，從首尾之色方可斷其家族歸屬：米姓，首尾赤紅；謝姓，尾為黑白花色；陳姓，首尾桔黃……但也有例外，如在端午期間有因扒龍舟而意外身亡者，則其后三年之內首尾雪白，以示吊唁。習俗傳承可見一斑。

今年的端午節，盛況空前。五月十一日，銅鼎河段下水龍舟達六十余艘，“咚，咚，咚鏘咚”四面八方的龍舟伴奏的鑼鼓聲爭相齊聚而來。他們剛祭完龍神就迫不及待。龍舟正式下水前必須舉行龍舟儀式，恭祭龍神。儀式上，旌旗招展，鑼鼓齊鳴，總頭人領誓，列船受閱。桌子上龍首端坐其中，前擺豬頭、雄魚、雄雞等，燒上三柱大香，擺上三碗大酒，嘴里念念有詞，跪求龍神保佑：五谷豐收，家族興旺，龍舟永盛……

那天，銅鼎的親戚、朋友、生意人以及一切與銅鼎有關或無關的近鄰八鄉四水的人都或應邀受請，或慕名而至、云集在銅鼎鎮上。銅鼎五里江岸，五里人潮，男女老少，歡欣雀躍。高者登上樓臺，憑欄遠眺；低者沿岸佇立，傍水而觀；有的坐在臨時搭起的棚篷里，有的坐在枝繁葉茂的大樹下。五彩繽紛的服裝，姹紫嫣紅的太陽傘宛如撒在人山人海的燦爛鮮花。寬闊的江面上，輕捷的漁舟，搭起篷架的小艇，飄著彩旗的貨船，大大小小，千姿百態的船只連城一片，就像一個水上大廣場。岸連江，江連岸，人的山，人的海，場面非常熱鬧。

在這彌漫濃濃鄉情的節日里，四面八方的人們都不約而同像潮水般涌來。看！憨厚的小伙子被人拽著來相親，靦腆的大姑娘被人簇擁著見媒人，穿著各色新衣的青年人擠在比肩接踵的人群里，不經意的偷看一眼羞澀的眼睛和通紅的臉龐。

幾十條龍舟，幾千個手持木漿的漢子翻天覆地地在河里鬧騰，河兩岸彩旗招展，人生沸騰。吆喝聲、吶喊聲此起彼伏。河水漫過船沿，浪花濺向空中，吼聲擠滿河道，鼓聲傳到天外。條條龍舟尾上都掛滿了色澤鮮艷的布，按銅鼎宗族的規矩，嫁出去的女兒在每年的端午節至少要買兩條好煙和布匹，這就是賞紅。龍舟接到禮物時，鑼鼓急奏，全員齊勁，以顯傲氣。香煙分給船上的漢子們，布匹則高高掛在船尾，直到龍舟上岸。所掛的布匹越多，說明外嫁的女兒越多，也越有親和力，否則是要被別人笑話的。布匹不論貴賤，但注重色彩鮮紅，以添喜氣。劃完龍舟后，家族會在一個趕集日大擺筵席，款待女兒女婿們，但他們要送紅包取回自己送的紅，紅包金額可根據自己家庭狀況和慷慨程度而定。

快點瞧！一條首尾赤紅，一條尾為黑白花色的兩艘龍舟鼓聲一急，一字排開的龍船像離弦的箭擊水而出。那一刻，整條河里的水都被攪動，浪花不時從河底翻涌。這兩條龍舟首尾長二十七米左右，船身約二十四米，最寬不低一點六米，尾尖高翹，中間粗而低橢，船身二十四口艙，分坐四十八個扒船健兒，龍首躺臥四人，都是族里力氣最大的，這時，只見他們用盡力氣扳著對方的龍首。只要自己的龍舟超前時，就要想方設法扳開對方的龍首，這是雙方最直接的接觸，也是龍舟賽中最容易發生沖突的地方。看，這兩條龍舟的龍首都有舞一對三角旗者稱頭旗手，實為龍舟的總指揮。中艙靠后是鼓手、鑼手，直接聽命于旗手，鑼鼓節奏的快慢緩急是傳遞給槳手的直接信號，又是鼓足士氣的號令。鑼鼓艙旁還有旗手，舞方形旗一面，實稱腰旗手，與頭旗手保持一致。船尾處有艄公三人，還有一嗩吶手正鼓著腮幫吹著龍舟調，盡力增添氛圍。扒龍舟的技巧也頗有講究：人的腰力和姿勢，入槳角度，劃槳幅度，整齊程度，劃槳頻度，都有高深的學問。龍舟以鼓為令，鼓聲輕緩，入槳淺，龍舟溫順，悠閑而行；鼓聲急促，入槳深，龍舟躁動，飛速前進；鼓聲中度，旗子左飛右舞，龍舟轉彎。還有那龍舟上擺舵的老大，自然是眼觀六路，矯正航向的人物了。舵手們扭著身軀、臂膀，雙腿呈“s”型，手里的舵像一把銳劍在水中劃出一道道深痕。鼓手撅起屁股，腰彎得像一只蝦，雙手雷擊的鼓聲驚心動魄，震耳欲聾。橈手們赤膊光腳、袒胸露腹，齊刷刷地舞動著肌肉結實的臂膀，前后蕩漾著身軀，和著節拍拼著命一槳一槳地劃著，那架勢仿佛渾身有使不完的勁，轉眼間，他們全身被汗、水浸透。

沅江河里遇上誰的船就與誰比，兩艘、三艘甚至更多。不比不輸，愿比服輸。如一方自知不敵，舞頭旗的要及時指揮離開，對方急鼓，自己按兵不動，不算輸；雙方皆急鼓，感覺難以取勝，在對方未過船頭急剎旗亦不算輸。所以，扒龍船，斗智斗勇，斗力斗謀，暗藏玄機，暗潮洶涌。賽龍舟是端午節里最激動人心的時刻，號令一發頃刻喧天鑼鼓如春雷滾動，漫天水花似春雨飄灑，在指揮的率領下形成一股強大的合力，使龍舟在水波中疾速前進。這種龍舟競賽是意志的角逐，是毅力的較量，是團結合力的大比拼。

幾乎每一條龍舟都想在奔騰的河水里盡情地展示自己的實力。大家爭先恐后，勇往直前。轉眼之間，岸上的人再也分不出哪一條龍船是自己的，哪一位扒船的漢子是自己覺得應該關注的。

龍舟、流水；鑼鼓、嗩吶；爽朗、耿直；理想、渴望……就這樣被賦予在五月之波的潮流中，就這樣被端午節飛揚的人群所表現。

這就是銅鼎，散落在沅水河流域的一個傳統的故鄉。

寫到這，那高亢的號子聲，那悅耳動聽的龍舟調仿佛就在耳邊響起。佇立窗前，遙望沅水之河，“一條條巨龍如開弓利劍，鼓聲劈浪，楫如飛劍，江上吶喊，兩岸人山人海”的壯觀場景再度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