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夢玲 王雷 蔣水全
財政部、中國注冊會計師協會(以下簡稱中注協)先后發布《會計師事務所擴大規模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和《中國注冊會計師協會關于推動會計師事務所做大做強的意見》等文件,在政策和市場力量的助推下,我國事務所合并案例不斷增多,國內學者也越來越關注事務所合并帶來的影響,尤其是對事務所審計質量的影響,并對此進行相關研究。但國內有限的文獻研究有待進一步改進:第一,對事務所合并與審計質量的實證研究基本都是從縱向角度開展,無法排除不同事務所之間本身的審計質量差異以及不同年度之間其他因素導致的差異對研究結果的影響;第二,相關文獻對事務所合并的考察期間多為合并前后3年,無法充分地觀察到事務所合并后的整合效果。因此,本文選取在2007—2012年間發生的13起事務所合并案例,以事務所業務收入為標準,對參與合并的事務所和未參與合并的事務所進行配對,參與合并的事務所的審計客戶為測試組樣本,配對的未參與合并的事務所的審計客戶為控制組樣本,然后將測試組樣本和控制組樣本帶入DID模型中來檢驗事務所合并對審計質量的凈影響。
根據DeAngelo(1981)的研究,審計質量是審計師發現客戶會計系統中的違規行為并公開披露這一行為的聯合概率,其中前者取決于審計師的專業能力,后者取決于審計師的獨立性。事務所合并既能對審計師的專業能力產生影響,也能對審計師的獨立性產生影響。首先,根據規模效應理論,事務所通過合并的方式擴大規模,不僅能夠提高市場占有率、強化行業專門化戰略,還有助于提高審計效率和降低審計成本費用(Junius,1997)。合并后的事務所由于效率的提升在同等的時間資源內可獲取更多的物質報酬,將其更多地投入到研究開發、員工培訓和內部的質量控制上,不斷提升審計質量。其次,我國事務所眾多,并沒有達到高度集中的程度,當事務所通過合并擴大規模后,潛在的準租金越多,就越不可能為了單個客戶而犧牲獨立性(劉峰,2009)。在聲譽理論和“深口袋理論”機制下,事務所合并后規模擴大,擁有的財富更多,一旦向上市公司客戶提供了低質量的審計服務,其將遭受更大的機會主義成本與訴訟風險。因此,事務所合并后更具有動機保持高質量的審計服務。
然而,我國事務所的合并多數是出于監管部門通過行政干預、政策引導等方式促使事務所進行合并以擴大規模,實際上并沒有提高審計質量,甚至會對審計質量產生顯著的負面影響(李明輝和劉笑霞,2015)。在我國特有的行政制度背景下,政府倡導的合并具有一些盲目性,形式上合并了,規模上擴大了,實際上審計質量并未提高(劉成立,2008)。如深圳中天勤合并案例,深圳天勤和深圳中天在合并后仍然采取獨立運作的方式,并未針對內部管理和質量控制采取適當整合措施,沒有達到預期合并后良性的規模化發展,最終導致滅亡(吳溪,2006)。

表1 選取的事務所合并案例

表2 變量定義表
由此可見,我國事務所合并對審計質量的影響結果方向不定,據此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1a:其他條件一定的情況下,事務所合并會提高審計質量。
假設1b:其他條件一定的情況下,事務所合并會降低審計質量。
一直以來,大規模事務所即為高審計質量的代名詞。大規模事務所擁有良好的聲譽、專業能力強的注冊會計師,為保持本所的品牌優勢,不斷吸引和招聘優秀人才,組織專業培訓,相比小規模事務所更有動機保持高質量的審計服務(Klein and Leffler,1981)。Palmrose(1988)通過比較1960—1985年期間事務所審計質量差異,發現涉及“非八大”的訴訟率顯著高于“八大”,從而證實不同規模事務所的審計質量存在差異。如果選用盈余管理指標衡量審計質量,相比小規模事務所,大規模事務所更能有效地控制上市公司的盈余管理行為(Francis and Krishnan,1999;Kim,2003)。由此可見,“大所”較于“小所”的差距顯而易見,“大所”在合并“小所”之后,以其自身擁有的優勢和資源采取質量改善的整合措施,幫助“小所”注冊會計師在“干中學”中提高專業能力和審計職業判斷能力(劉啟亮,2011)。但是小規模事務所本身不具有大規模事務所的規模經濟和品牌優勢,無法同大型事務所競爭,為維持事務所的正常周轉,往往會犧牲審計獨立性來迎合客戶需求,導致較低的審計質量、較高的執業風險。若小型事務所之間發生合并,合并后審計質量的提高難以得到保證。因此,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2a:其他條件一定的情況下,“大所合并小所”與“小所合并小所”在審計質量上存在顯著差異。
假設2b:其他條件一定的情況下,“大所合并小所”與“小所合并小所”在審計質量上沒有顯著差異。
本文的研究對象為我國2007—2012年發生的事務所合并案例和其上市公司客戶相關數據,財務數據涵蓋期間為事務所合并(-3,+6)年的數據。事務所合并信息來自中國注冊會計師協會官方網站和其他網站上手工搜集得到,上市公司財務數據來自國泰安數據庫(CSMAR)。首先,針對事務所合并案例,研究樣本中剔除以下對象:(1)參與合并的雙方至少有一方不具有證券期貨資格的事務所合并案例;(2)研究期間發生多次合并的事務所合并案例。最終確定13起事務所合并案例,根據中注協公布的2007—2012年會計師事務所百強信息,可將其分類為“大所合并小所”和“小所合并小所”,具體情況見表1。其次,本文以事務所業務收入為標準對發生合并的事務所與未發生合并的事務所進行配對,將配對的未發生合并事務所審計的上市公司確定為控制組樣本,參與合并的事務所審計的上市公司確定為測試組樣本。最后,對選取事務所的審計客戶進行如下篩選:(1)剔除金融、證券業類的上市公司;(2)剔除相關變量缺失數據的上市公司。本文的數據處理軟件為STATA12.0。為消除異常值的影響,對連續變量進行了上下各1%的Winsorize處理。

表3 變量描述性統計

表4 主要變量在事務所合并前后的差異檢驗
1.審計質量的度量
本文借鑒劉峰和周福源(2007)、王琰等(2014)、龔啟輝等(2016)的做法,采用會計穩健性作為審計質量的替代變量。根據Khan and Watts(2009)對Basu盈余/股票收益關系模型的拓展來估算公司層面的會計穩健性水平。Khan和Watts在原有Basu模型(1)的基礎上,引入三個工具變量——賬面市值比(M/B)、資本結構(LEV)和公司規模(SIZE),進一步改進為模型(2)。其中 ,為i公司t年度每股盈余, 為i公司t-1年度末的收盤價, 為i公司t年度的股票收益率,
為虛擬變量(當 <0時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C-score即代表公司層面的會計穩健性水平,其值越大,說明審計質量越高。

2.檢驗模型
針對本文的假設,建立模型(3)檢驗事務所合并對審計質量的影響,建立模型(4)檢驗“大所合并小所”和“小所合并小所”帶來的審計質量變化差異,具體設定如下:

模型(3)、(4)中的代表會計穩健性,由模型(2)結合Basu模型計算得出,其中 的系數意味著事務所合并對審計質量帶來的凈影響,的系數代表“大所合并小所”與“小所合并小所”在審計質量上存在的差異。模型(3)、(4)中的Control為控制變量。上述變量的定義與計算如表2所示。

表5 事務所合并與審計質量
表3報告的是事務所合并前3年至后6年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從表3中可以看出,在4011個全樣本中,事務所的會計穩健性的均值和中位數均為正值,參與合并的事務所的審計客戶占51.2%。從合并方式(BIG_SMALL)來看,“大所合并小所”方式下審計的上市公司占41.9%,其他財務指標具體可見表3。
表4報告的是會計師事務所合并前后差異性檢驗結果。從表4中可以看出,按照“合并前后”分組后,結果顯示事務所合并后會計穩健性的均值、中位數在1%水平顯著低于合并前。按照“是否發生合并”分組后,結果顯示發生合并的事務所會計穩健性的均值和中位數也分別在1%水平上顯著低于未發生合并的事務所。初步看來,事務所合并后并沒有改善其審計質量,反而導致了審計質量的下降。
首先分析事務所合并前后3年審計質量的變化。從表5第(1)列可知,交乘項TREATPOST的系數在10%的水平下顯著為負,說明事務所合并后會計穩健性顯著下降,即合并后事務所的審計質量并未得到改善,假設1b得到驗證。這可能是由于觀察時間較短所致。
因此,進一步將考察期間延長至合并后6年,剔除該期間更換事務所及數據缺失的樣本,采用事務所合并前1年至合并后6年的數據來分析,以POST1、POST2、POST3、POST4、POST5、POST6分別代表合并后第1年、第2年、第3年、第4年、第5年、第6年(下同),分年度考察事務所合并后審計質量的變化趨勢。從表5第(2)列中可以看出,交乘項的系數均顯著為負,尤其是合并后第3年對審計質量的負向影響最大。緊接著分別對交乘項的系數兩兩進行T檢驗,結果表明合并后第4年、第5年、第6年的交乘項系數均在1%的水平下顯著低于合并后第1年和第3年,反應出隨著時間的推移,事務所合并對審計質量下降的趨勢變緩,且這種變緩趨勢是顯著的。
綜合來看,在合并初期,事務所通過合并擴大規模并沒有帶來審計質量的提高,但隨著時間推移,審計質量下降的趨勢變緩,說明事務所合并后的整合效應逐漸發揮作用而改善其審計質量。
表6報告了DID模型下“大所合并小所”、“小所合并小所”方式下對審計質量影響的回歸結果。表6第(1)列檢驗期間為合并前后3年,回歸結果顯示:交乘項BIG_SMALLPOST的系數在1%的水平下顯著為正,說明“大所合并小所”和“小所合并小所”在審計質量上存在顯著差異,也意味著“大所合并小所”減緩了會計穩健性的下降趨勢,即“大所合并小所”方式下能在短期內提升“小所”審計質量,假設2a得到驗證。同時說明了“大所”合并“小所”后,“大所”利用自身的資源和聲譽優勢采取適當的整合措施來促進“小所”審計質量的提升,整體上減緩審計質量下降的趨勢,從而相比“小所合并小所”,“大所合并小所”更有利于提高審計質量。

表6 “大所合并小所”、“小所合并小所”與審計質量
進一步,分別檢驗兩類合并對審計質量的漸進影響,通過事務所合并前1年至合并后6年的數據來分析。表6中第(2)列表示“小所合并小所”方式下的數據分析結果(即BIG_SMALL=0),第(3)列表示“大所合并小所”方式下的數據分析結果(即BIG_SMALL=1)。表6中顯示,除合并后第2年,“小所合并小所”方式下,其交乘項系數的絕對值均高于“大所合并小所”,說明“小所合并小所”對審計質量的負面影響明顯高于“大所合并小所”。同時第(2)列結果顯示交乘項系數均顯著為負,第(3)列結果顯示合并后第5年和第6年對審計質量均沒有顯著的負面影響,間接說明隨著時間的推移,“大所合并小所”對審計質量的負面影響逐漸減弱,且明顯低于“小所合并小所”。在此基礎上,分別對兩組合并的交乘項系數進行兩兩T檢驗,對于“大所合并小所”,合并3年后審計質量的下降趨勢逐漸趨緩,而對于“小所合并小所”,對審計質量的負面影響依然顯著。
總體而言,“大所合并小所”減緩了審計質量下降的趨勢,并且合并時間越長,這種減緩趨勢越明顯,而“小所合并小所”并未呈現相似結果,合并后仍然對審計質量產生顯著負向影響,說明“大所合并小所”方式下更有利于改善審計質量,“大所”在合并后期發揮重要作用。
(四)穩健性檢驗
為確保研究結論的可靠性,本文進行如下穩健性測試:首先,使用發生財務重述的概率作為審計質量的替代變量,運用Logistic回歸分析,得出事務所合并與審計質量負相關,驗證了上文的結論;其次,控制其他可能的影響因素,如增加公司上市時間、股權集中度作為控制變量,使用資產增長率度量公司成長性,重復上述回歸,結果并未發生顯著變化。

本文以我國2007—2012年發生的13起事務所合并案為研究對象,以事務所業務收入為標準對參與合并的事務所進行配對,采用DID模型實證檢驗事務所在合并前后審計質量的變化,總體說明:在合并初期,事務所通過合并擴大規模后并未帶來審計質量的提高;進一步延長考察期間結果顯示合并后審計質量下降的趨勢逐漸趨緩,可能由于事務所合并后的整合效應逐漸發揮作用;在此基礎上,將樣本分為“大所合并小所”和“小所合并小所”兩類,研究發現兩類合并在審計質量上存在顯著差異,“大所合并小所”在一定程度上減緩了審計質量下降的趨勢,延長考察期間后進一步發現“大所合并小所”方式下對審計質量的負面影響逐漸減弱,其原因部分可歸結為“大所”利用自身優勢幫助“小所”改善審計質量。
本文的政策意義在于為保證我國注冊會計師行業的健康發展,首先,監管部門在不斷推動事務所做強做大的同時,應當重視事務所合并之后的內部資源整合,不應讓事務所合并只是在“走形式”,而應當真正引導事務所在實質上的融合;其次,“大所合并小所”對審計質量的影響效果顯著,大規模事務所以其實力來幫助小規模事務所改善其執業質量,因此需要充分利用“大所”在審計市場上的重要作用;最后,監管部門應重視市場的發展趨勢,正確引導事務所合并行為。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重點項目(批準號:71232004)、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批準號:71172082)、國家自然科學青年科學基金項目(批準號:71302117)、重慶市社科項目(項目編號:2017YBGL131)的資助。
作者單位:重慶大學經濟與工商管理學院
主要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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