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給俄羅斯帶來了什么？

趙靈敏

據俄羅斯衛星網報道，俄羅斯當選總統普京于莫斯科時間5月7日中午宣誓就職，正式開啟新一屆為期六年的總統任期。

一個多月前的3月18日，俄羅斯舉行了六年一次的總統選舉，普京獲得了77%的選票，這是他在自2000年以來的四次總統選舉中得票率最高的一次。

2000年3月的大選，普京得票率超過50%，當選俄羅斯聯邦第三屆總統。2004年3月，普京成功連任，并得到71%的多數票。2008年，基于憲法對俄羅斯總統任期的限制，普京沒有參加總統大選。梅德韋杰夫成為了俄羅斯的新總統，普京則出任總理。2012年3月7日，普京以65%的票數第三次當選俄羅斯總統，勝選的艱難使得普京當場流下了眼淚。而在經歷了2012年的相對低迷之后，此次77%的支持率意味著普京重攀高峰，這是他個人的巨大勝利。

1999年最后一天，葉利欽突然辭職，理由是“俄羅斯需要一個身強力壯、精力充沛的年輕人，帶著我們走向復興。”47歲的普京就此被推上前臺，成為代總統，在就任的演講中，他警告俄羅斯有淪為“二三流國家的風險”，誓言“給我20年，還你一個強大的俄羅斯”。現在，18年過去了，在他偉岸的個人形象后面，是一個怎樣的俄羅斯？普京的個人勝利，有多大程度上轉化為俄羅斯的強大和復興？

西方為普京催票？

在普京以空前高票當選的時候，俄羅斯的經濟卻差不多是他就任以來最差的。2014年3月克里米亞并入俄羅斯之后，西方出臺了一系列制裁措施，對俄羅斯經濟沖擊很大，從2014年至2016年，俄經濟一直衰退，2017年有了1.4%的微弱增長，但主要原因不是普京治理有方，而是緣于國際能源價格的反彈。民生方面，老百姓的實際收入并沒有明最增長。按照傳統的經濟理性和西方普遍的選舉規則，搞不好經濟的領導人是很難連任的。

但普京的支持率似乎不受俄羅斯經濟狀況的影響，此前的民調也顯示，俄羅斯民眾普遍認為，普京最有能力解決的問題主要集中在提升俄羅斯國際威望、降低恐怖主義風險、維護國家和地區和平等方面，并不包括提振經濟。顯然，俄羅斯人對國家領導人的期待是與眾不同的。

俄羅斯人在評價歷史人物時相對不太在意經濟和日常生活改善等層面，而更在乎他是否對外讓俄羅斯長了志氣，是否帶來了大國尊嚴與榮耀，代價是什么并不重要。

普京很清楚統治的精髓所在，總能恰如其分地戳中俄羅斯人的G點，從而能一茬茬地收割民意，一次次當選連任。

普京上臺的時候，俄羅斯正處于蘇聯解體后的低潮，各方面的處境都狼狽不堪：因為國際油價下跌，俄羅斯的經濟急劇下滑，盧布急劇貶值，普通老百姓的退休金幾乎買不到什么東西，蘇聯時代的一些福利制度接近于崩潰，民生問題非常嚴重；在國際上俄羅斯試圖跟西方國家交朋友，但西方報之以北約東擴，讓俄羅斯顏面掃地。

總統葉利欽是一個酒鬼，經常喝得醉醺醺地參加一些國事活動，有時甚至無故缺席。俄羅斯民眾完全看不到國家的未來。對大同意識很強烈的俄羅斯民眾來說，那個年代最糟糕的事情并不是饑餓，而是持續的羞辱感。

普京上臺后迅速改變了這一切。他以鐵腕政策對付車臣叛軍，贏得了第二次車臣戰爭；他打壓和馴服寡頭，改變了葉利欽時期寡頭綁架了國家政權的現象，大權獨攬；經濟上，從1999年到2008年世界金融危機之前，俄羅斯經濟始終高速增長，一掃最初十年的頹勢。這期間，俄羅斯GDP年均增長6.9%，遠遠超過世界平均4.7%的增長速度。“世界十大經濟體”、“金磚四國”等頭銜接踵而來。2007年，俄羅斯名義GDP達到1.25萬億美元，首次超過1989年的水平，這被認為是俄羅斯經濟徹底擺脫轉型危機的標志。蘇聯解體時的巨額外債，被大規模提前償還，至2008年8月1日，俄羅斯外匯儲備達到峰值5965.66億美元，居世界第三位。

2018年3月18日，莫斯科，俄羅斯總統普京大選投票后出席集會

這一系列撥亂反正的成就，和普京堅毅冷靜的個性結合在一起。將他的聲望推到了頂點。自2002年8月開始，一首名叫《嫁人就要嫁普京這樣的人》的歌曲在俄羅斯社會流行，這首歌反映了俄羅斯的民心。

對俄羅斯人而言，他們幾千年來一直不斷地在尋找一位領導者，能快刀斬亂麻一般解決國家存在的所有問題。葉利欽讓人失望，普京則讓人們看到了希望。而與西方的不斷沖撞，盡管惡化了俄羅斯的國際處境，但在俄羅斯國內卻絕對是加分項。

目前，俄羅斯和西方的矛盾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2014年，俄羅斯因烏克蘭危機和克里米亞問題受到西方制裁，此后，雙方的爭執不斷升級，已經從原來的地緣政治沖突、全球戰略安全上的矛盾轉向了國內政治，俄美雙方互相指責對方干涉大選。

而在俄大選前夕，俄羅斯又因為前特工被毒殺事件而受到英、法、德、美等國的指責。從選舉的角度看，這可能正是普京所需要的，因為外部的壓力越大，俄羅斯人對強人普京的依賴就會越嚴重。此次他的高支持率，很大程度上要拜西方所賜。

虛弱的反對派

根據《俄羅斯聯邦總統選舉法》，總統是國家元首，通過直接選舉產生，每屆任期六年。任何一個年滿35歲、在俄常住10年以上的公民都可以競選總統。

此次大選，俄中央選舉委員會經過審核確定了八名總統候選人，其中包括普京、俄羅斯共產黨推薦的格魯季寧、自由民主黨主席日里諾夫斯基、知名電視節目主持人索布恰克等人。

表面上看，俄羅斯大選有宣傳拉票，有電視辯論，也有彼此之間的攻訐對立。但實質上，每個人都明白普京之外的候選人不過是在陪太子讀書。

現年41歲的納瓦爾尼是目前普京在國內的頭號反對派，畢業于莫斯科人民友誼大學后成為了一名房地產律師，借助于律師身份帶來的接觸資料的便利，他多次在網上揭發俄羅斯政壇的腐敗現象，這為他積聚了相當的人氣。

2017年3月，納瓦爾尼通過社交媒體發布長視頻，指控俄羅斯總理梅德韋杰夫通過非盈利組織等影子網絡，擁有大量國內豪宅和土地、塞浦路斯的游艇以及意大利的葡萄莊園，總額超過700億盧布（約合77億人民幣）。

此片在YouTube上的點擊量短時間里就超過了1000萬，并引發俄羅斯82個城市的六萬人走向街頭游行，最終發展成近五年來俄最大規模的示威。

盡管如此，納瓦爾尼在民調中的支持率并不高。2017年12月初，俄羅斯民意調查中心公布的民調結果顯示，普京的支持率攀升至83.5%，而納瓦爾尼的支持率只有3%。

事實上，這不是個別現象。納瓦爾尼之前的多位反對派頭面人物，無論是曾經擔任副總理的涅姆佐夫還是國際象棋世界冠軍卡斯帕洛夫，無論他們的經歷多么顯赫，都沒能改變大多數俄羅斯人對他們漠然置之的態度。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原因除了前面提到的俄羅斯人濃重的強人崇拜情結之外，還包括：反對派主要通過社交媒體發聲，這注定了被他們吸引的主要是年輕人，中老年人、大城市之外那些不使用社交媒體的俄羅斯人，壓根不知道納瓦爾尼是誰；另外，俄羅斯反對派的理念價值觀太過西方化，無法激起普通俄羅斯人的共鳴；最重要的是，作為普京反對派的寡頭霍多爾科夫斯基遠走德國，卡斯帕羅夫寓居西方，納瓦爾尼則多次遭到挪用公款的指控而被判緩刑，使得反對派人才凋零，支離破碎。

缺乏有力的反對者，普京就成了俄羅斯政治舞臺上唯一的明星；而這種獨步天下的明星效應，進一步削弱了反對者出現和壯大的可能性。

大國地位漸行漸遠？

但無論你是否喜歡普京，你都得承認他有很多過人之處。近年來在全世界漸成風潮的領導人明星化、社交媒體化，普京就是其中的先鋒和佼佼者。擅長好幾種體育運動，是柔道高手，上天可以開戰機，下海可以捕鯨魚，還曾經從虎口里救出小孩，這種酷炫和硬氣的形象，無論是普京本人的真實狀態，還是其團隊精心打造、呵護和強化的結果，從傳播效果上看都非常成功。這樣一種形象，在國內現狀不盡人意、國際危機頻傳的情況下，是俄羅斯民眾不可或缺的心理安慰劑。

1999年，時任俄羅斯總統葉利欽與總理普京在克里姆林宮聊天

但僅僅贏得本國人心是遠遠不夠的，普京肯定要追求歷史評價：那就是他給俄羅斯民族帶來了什么造福深遠、意義重大的改變？彼得大帝建造了彼得堡，把封閉落后的俄羅斯推向了現代化道路；斯大林贏得了衛國戰爭的勝利，并在二戰后的全球格局中給俄羅斯爭得了重要的一席之地。普京會留下什么？

過去的18年，全球范圍新一輪科技革命風起云涌，新經濟模式大量產生，而俄羅斯基本上與此絕緣。普京上任之后，盡管確立了擺脫“能源附庸”的產業振興計劃，然而十多年過去了，俄羅斯財政越來越依賴石油和能源的出口，正在快速淪為沙特那樣的能源供應國，用美國參議員麥凱恩的話講就是“一個偽裝成國家的加油站”，奧巴馬稱之為“什么都不能制造的國家”，似乎和真正的大國地位漸行漸遠。

目前俄羅斯出口總額的80%來自于能源等原材料部門，在工業產值中，這些部門的比重也接近70%，而在蘇聯解體的1990年，這一比重只有33.5%。從經濟結構的多元化來看，今天的俄羅斯連蘇聯時期都不如。

普京看似強勢，但并沒有給俄羅斯經濟帶來新的增長點，反而加速了俄羅斯淪為能源供應國的步伐。這里面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在普京任內，國際油價曾經在七八年的時間里狂升不止，快錢賺得很容易，在這種情況下，你還指望它抵制誘惑去改善經濟結構，完全不現實。而與美國相比，俄羅斯的差距在迅速擴大。蘇聯最強盛的時期，GDP相當于美國的60%；1991年蘇聯解體時，俄的經濟相當于美國的10%；2017年俄羅斯GDP僅相當于美國的7%左右，總量已經跌出了全球前十。

克里米亞并入俄羅斯，這一戰后強行改變戰后歐洲邊界的舉動，普京做得行云流水，在俄羅斯國內獲得了巨大的掌聲和贊譽，推動他的個人聲望達到新的高峰。但這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

另一方面，這一做法徹底激怒了美國和歐洲，隨之而來的主要針對能源領域和金融領域的經濟制裁，讓俄羅斯苦不堪言。可以說，普京和俄羅斯上上下下，對現代科技、新經濟對一個國家的重要性沒有認識，這導致俄羅斯在國家戰略上出現了重大偏差。

“強大的總統，強大的俄羅斯”，普京的這句競選口號，充滿對國家和民族的使命感，但強大的普京背后，未必是一個強大的俄羅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