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夫妻共同債務 舉證責任 權利義務 平衡
作者簡介:丁毅誠,浙江省臺州市黃巖區人民法院。
中圖分類號:D923.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4.115
2018年1月16日,最高人民法院正式發布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涉及夫妻債務糾紛案件適用法律有關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夫妻債務糾紛解釋》)。這一關于夫妻共同債務糾紛新規的出臺,意味著此前關于《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二十四條(以下簡稱《婚姻法解釋二十四條》)的爭論終于告一段落。《夫妻債務糾紛解釋》確立了“共債共簽”的基本原則,將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標準由《婚姻法解釋二十四條》中的時間標準變更為“共同意思表示、共同生活、共同經營”,并將“共同意思表示、共同生活、共同經營”的證明責任分配給債權人,無疑是對夫妻共同債務認定規則的一次重大調整。《夫妻債務糾紛解釋》的出臺,瞬間刷爆了朋友圈和各種媒體,網絡平臺上一片贊譽之聲,甚至有一些深受《婚姻法解釋二十四條》所困所累的人喜極而泣、奔走相告。從保護未舉債方配偶知情權和利益、保障人民群眾對于婚姻生活的穩定預期來看,《夫妻債務糾紛解釋》的出臺當然當得起上述贊譽。
正如《婚姻法解釋二十四條》的出臺是基于社會對逃避債務行為的回應一樣,《夫妻債務糾紛解釋》的出臺也是出于對被負債方配偶不幸遭遇的考量。同樣,如果說《婚姻法解釋二十四條》的出臺導致了不知情的非舉債方配偶的困境,那么,《夫妻債務糾紛解釋》的實施,也可能重現夫妻通謀惡意逃避債務行為的泛濫。如待夫妻通謀惡意逃避債務的行為再次泛濫之時,再一次對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規則進行反轉,既不利于法律權威的樹立,也易使人們無所適從,無法按照既有的法律規則來指引自身的行為,社會秩序難免陷于混亂之中。因此,對于《夫妻債務糾紛解釋》實施后可能出現的問題,不能不加以分析,提前作出相應的制度安排。應對的重點,就在于堅持各方當事人民事權利平等保護原則,不因強調一方利益而忽視了另一方的利益;在于堅持權利義務相一致的基本原則,在享受婚姻利益的同時也必須承擔相應的義務與風險。基于以上原則,筆者對《夫妻債務糾紛解釋》的實施提出以下幾點建議:
對于夫妻一方偶爾發生的小額債務,應減輕債權人的舉證責任,推定為夫妻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負之債,按夫妻共同債務處理。小額債務的數額標準可結合當地經濟發展水平、收入水平、消費水平等因素制定指導標準,以便在司法實踐中統一裁判尺度,避免法官自由裁量權過大導致的裁判標準的混亂。同時,也應當允許非舉債方配偶提供證據,如能證明該小額債務確非用于家庭日常生活需要,則認定為個人債務。對于夫妻單方在較短期間內連續發生的多筆小額債務,如無正當理由,則不應推定為日常生活所需,應按個人債務處理。這樣的方案當然也存在不完善之處,如“小額”數額標準的合理性、“家庭日常生活”的范圍究竟多大等,都可能發生爭議。但這一方案至少可以將那些明顯超出日常生活范圍的單方負債排除在外。而且,由于債務數額較小,即使推定為夫妻共同債務有不當之處——這也是法治不可避免的代價,對非舉債方配偶的影響也較小,大體上可以避免極端事件的發生。
依照《夫妻債務糾紛解釋》第三條規定,夫妻共同生產經營活動中所負債務應作為夫妻共同債務處理,并將舉證責任分配給了債權人,減輕了非舉債方配偶的舉證責任,有利于非舉債方配偶合法權益的保護。但對于非舉債方配偶利益的保護,也不能以完全犧牲債權人的合法權益為代價,兩者的利益應當保持平衡。因此,為了保護債權人的合法權益,也不能對債權人的證明責任提出過于苛刻的、難以達到的要求——正如《婚姻法解釋二十四條》中對于非舉債方配偶提出的證明要求那樣。該條中的“共同生產經營”包含了“生產經營”及“共同”兩個方面,筆者認為,債權人如果能提供證據證明夫妻單方舉債屬于“生產經營”所負之債,即應推定為“共同生產經營”所負之債,而無需再就夫妻是否“共同”從事該項“生產經營”進行舉證。也這樣做的合理性在于,共同生產經營也是婚姻關系的基本內容之一,是維護婚姻關系存續的基本物質來源;基于婚姻關系存續的事實,夫妻間對于彼此的、通常也是持續發生的生產經營行為應當是知情的,生產經營活動產生的收益通常也作為家庭經營的成果用于家庭共同生活,非舉債方同樣享受了該舉債帶來的利益,根據權利義務相一致原則,夫妻一方因生產經營所負債務,另一方理應負有償還義務。對于債權人來講,一方的生產經營活動畢竟還有外在可感知的物化形態、痕跡,要求債權人就“生產經營”行為承擔證明責任,亦不算強人所難,何況債權人的優勢地位也使其可事先要求舉債人提供相應的生產經營活動的證明文件、資料從而規避風險。證明“生產經營”的“共同性”則意味著需要證明夫妻間有“共同的意思表示”,而夫妻間的“意思表示”通常具有私密性,形式上通常采用口頭形式,難以為他人知悉并用證據加以固定;如要求債權人對經營性債務的“共同性”舉證,則不免使債權人陷于《婚姻法解釋二十四條》中非舉債方配偶同樣的舉證困境,難以實現債權人利益與非舉債方配偶利益的平衡。
因此,單方生產經營行為所負之債推定為夫妻共同債務,未侵害非舉債方的知情權,既符合夫妻共同生活、共同生產經營的基本事實,也符合權利義務相一致的原則,較為合理地平衡了債權人利益與非舉債方配偶利益。當然,如果非舉債方配偶確有證據證明另一方的生產經營行為系個人獨立從事的行為,收益也未用于家庭共同生活的,也應作為個人債務處理。
《婚姻法解釋二十四條》出臺的目的在于通過對夫妻共同債務規則的設置來遏制當時普遍存在的夫妻間惡意轉移財產以逃避債務的行為。雖然《婚姻法解釋二十四條》的實施過程中產生了嚴重侵害非舉債方配偶利益的現象而廣為詬病,但該解釋出臺的目的并非沒有合理性。最高人民法院最新頒布的《夫妻債務糾紛解釋》,其目的也在于構建一個更為合理,更能平衡債權人、舉債人、非舉債方配偶各方利益的夫妻共同債務制度,而不是對《婚姻法解釋二十四條》的全盤否定。因此,《婚姻法解釋二十四條》中關于遏制夫妻間惡意轉移財產以逃避債務的精神仍應合理吸收。基于《夫妻債務糾紛解釋》對于舉證責任規則的重大調整,必然導致相當一部分債務因證據原因被認定為個人債務。如果執行程序中對該個人債務僅執行債務人個人名下財產的話,則《婚姻法解釋二十四條》所擔憂的夫妻間惡意轉移財產以逃避債務的行為必然重演、泛濫,嚴重侵害債權人的合法權利——這同樣不是《夫妻債務糾紛解釋》所期望的。
因此,在《夫妻債務糾紛解釋》實施的背景下,為了合理地平衡各方當事人的合法權益,應當允許在執行程序中對夫妻單方債務執行夫妻共同財產中屬于舉債人一方的財產份額,這也是夫妻共同財產制的應有之義——即然共同財產中有屬于舉債人一方的財產份額,那么,該份額就沒有理由不成為舉債人一方債務的責任財產。執行夫妻共同財產中屬于舉債人一方的財產份額,具體操作規則如下:
1.執行的對象只能是財產,不能及于人身。即對于作為被執行人的債務人采取的具有人身性質的執行措施,如被執行人失信名單制、限制高消費、限制出境、拘留、罰款等,不得對非舉債方配偶實施。
2.執行夫妻共同財產只能及于債務人在共同財產中應有的份額。屬于非舉債方一方應有的份額,應予保留,不得執行。
3.非舉債方配偶對執行夫妻共同財產有異議的,可以申請執行異議或提起執行異議之訴,以資救濟。
4.對于夫或妻一方的財產份額發生爭議的,債權人有權代位提起析產訴訟,以析分出屬于舉債人一方的財產份額并予以執行。
5.夫妻已離婚并已就夫妻共同財產分割完畢的,不再執行夫妻共同財產。當然,如果夫妻共同財產分割協議明顯不合理,嚴重侵害債權人利益的,也應允許債權人通過訴訟撤銷該協議或離婚協議中關于財產分割的部分。
執行夫妻共同財產中舉債人一方的財產份額,既避免了夫妻間惡意轉移財產、逃避債務對債權人合法權益造成的嚴重侵害,又使執行措施對非舉債方配偶的影響控制在合理范圍之內,無疑是平衡各方當事人利益的有效機制。
總之,法律規則的制定是當事人利益平衡的藝術。夫妻債務糾紛中各方當事人的利益,都值得法律同等的尊重與保護。過度強調保護債權人的利益,可能導致無過錯的非舉債方僅因一紙婚姻而背上沉重的債務負擔,本應美好的生活從此變得灰暗;同樣,過度強調保護非舉債方的利益,也可能導致債權人利益嚴重受損,進而導致交易萎縮,影響交易秩序與交易效率,增加交易成本,降低社會經濟活力。只有合理地平衡各方當事人的利益,才能創造一個更加有序、更加和諧、更加明媚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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