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釗

楊釗,本名楊永強。1986年1月生,籍貫甘肅會寧。在《詩刊》《詩歌月刊》《星星》《綠洲》《綠風(fēng)》等發(fā)表作品200余首。著有詩集《飼火者說》等4部?,F(xiàn)居烏魯木齊,供職于新疆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機關(guān)。
為了尋找我們的呼吸,并且
像個有潔癖的醫(yī)生去照護她。
時常地,身體像口盛滿井水的缸。
臃陳。滯重??释锌|晴光
給予探訪。還記得墻苔立根
簇生的枯棘葉嗎,還記得
烏鴉落在其上洇血的眼么。
這兩種反方向的選擇和徑狹之路。
一種是放開窗子讓流星燃燒墜落。
另一種帶著不易察覺的未卜戒心。
誰在花園另一側(cè)突然放聲歌唱。
就像女友在廚房遞上不經(jīng)意的一吻。
沉迷是怎么回事?通過那閃電的形跡悄然獲得。
你為自己輕率的念頭感到抱歉,
同時由于抓住了洞見的本來面目,
不真實的諒解隨之伴生,
你迅速當(dāng)作讀圖時代的一員。
借著花園一側(cè)打量這個雨后的星期天,
陽光初醒不久,在蘭花草葉片上輕輕跳躍。
除了那些綠的少年的發(fā)絲,它清晰的鑲白邊
也曾沾染霜雪,如對一場約定的單方面改變。
園丁的手藝有你想象不到的粗疏。
電影院像握起的冰涼雙手,
那部喜劇繚繞一種煙草的沉香。
其實觀眾們剛從一場睡眠醒來,
他們用力探究周末的意義。
那種充滿了喜氣的紅,類似于瓶塞
在搖晃,讓熱度緩慢洇上額頭。
五十四件桌椅,或者更少。
她站立講臺邊,開始做矜持的動員。
不管別人虛與委蛇,
在你心里已默許下久隨的呼應(yīng)。
她的嘴角線條分明,
冷天呵氣,數(shù)落細小的汗毛。
如今她坐在這場喜劇中了,
你們歷經(jīng)咫尺天涯。
多像一個毫無掩飾的孩子,
小小的禮物為人們送去好運。
請記住他的輕歌慢板。
那些從中藥廠下崗的日子仿佛一個世紀(jì)。
他怎么會一下子就老了,
與你在黃楊木的門庭里講起往事。
然而并沒有那么難捱,
他的從不講理的鄰居,
現(xiàn)在卻成了生活中無法避開的空隙。
他唯一的小女兒正在讀研,
點綴老伴兒睡衣上的補丁,
生命的樂趣
足夠喂飽這匹長久沉睡的怒獅。
你始終看見它的外墻,像黑色報紙。
在它的敞開的天窗,積雪落下來,
試著保持完整的堤岸形狀,
又留存了人工編纂的痕跡。
他們收獲糧食和財物,暄軟的肉體
仿佛正被什么一點點消耗掉。
那不是在鐵器表面長出芽葉。
——他們源于籽實的光澤,向各個方位綻開。
它的底基同樣保持唯一的亮白,
相顧它通體的幽黑來說,獲得某種平衡。
此刻它立足于無邊的巖石群島,
假使用一雙手去改變,無疑可作時間的例證。
曾經(jīng),當(dāng)我們涌入城市的大廳間,
孩子們的目光將會首先被它吸引。
猶如端在掌上的心愛獎品,
一粒粒撿起來,等待喂養(yǎng)頭腦和仍在歸途的物
景。
那里有長滿芒刺的榆樹和杏樹
在濃蔭后面,不知名的蛾蟲、灰蜘蛛在乘涼
白晝的陽光消退,整個夜晚才真正屬于它們
但它們像影子一樣存在,此時
你無法清晰看見;偶爾振動翅翼發(fā)出嘶鳴
輕微的爬行不留痕跡,它們會用針喙取食塵土
也不拒絕你新鮮的血汗,被疼痛灼傷
狹長溝塹快要成為它們飛馳的疆場了
在沉寂中揮舞出的線條凌亂不堪
低伏于枝干,采摘悅目的青杏
它們從你這里獲得同樣的味覺
是的,蟄伏也需要尋找必不可少的對手
林間那無數(shù)雙眼,透出發(fā)白的粲亮
其中最著名的那只陰陽巨獸壯碩無朋
它的交錯的利齒,凸起在面孔外部
火紅的須髯無限垂落,末梢全然覆沒了鐵蹄
它的雙目猶如巖縫,葬于咸海,深不可測
鼓脹的腮腺像一百只拳頭在敲打出擊
瞬間可以化作萬座峰巒滾動起伏
你曾獻予它一湖泊的血雨、兩集裝箱煙火
但現(xiàn)在這些情愫已全部焚為灰燼
腳下土地隆起黑色階梯,似有琴鍵的柔韌
經(jīng)過那扇窗,朝南鄉(xiāng)開啟,更不知何時踏上歸途
少年歌者專注而靜默,趁著宿醉愛上了移動的面
具
你看見那具木像,同樣戴著面具坐在桌前
(家庭生活是映在幕后的宏闊背景)
漸趨遙不可及,傾心營造的理智何其蕪雜
它們在密林后的哂笑聲刮起血污漩渦
從陽光的斑駁中飛渡,枝梢窩巢、泥淖淵面
何曾顯出絲毫恍惚?使你想起水仙的繁茂修長
用俚俗掌故改寫它們,在它們身上栽種稼穡
塬上的疏寥曠遠回蕩在此間平緩的寓所
你有你光明的境地,居住在云彩上
花香累累重疊,覆住你靈動的身骨
接近自然的樂籟,撥弄屏風(fēng)背后的琴弦
但更像一座空空的陷阱、莊園、桌臺
或許,它們早已察覺到這里的豐稔
肩挑青峰澗壑
這毅然的目光從未離開
在面向昏暗的霓虹背影
一輛閃耀的馬車馳過
它為我們置備,接納
足夠多的迷魘
瘦癯男子在悉心保護
一貫的萎謝的軀干
雪原蒼莽
輝映久遠的月燈
他正是這樣遠遠趕來
長喙剝鑿的高墻毗鄰
演繹被驚悚割斷的情緒
我們的汗手仿佛緊握一處
踱出書香漫漶的危城
環(huán)形石橋再熟悉不過了
拖牽我如根的身影
前去的路途尤顯接近
我們不禁如臨恍惚深淵
蚊蠅滋擾著半坡舊址
血肉筑成了垃圾場
虎豸奔突兼得饕餮盛宴
我們受困于眼前強悍一幕
原本是熟知的歧路
贊頌過死神的吻痕
那啖食者未曾抬頭相迎
云海滔滔迅疾后撤
我們撞向獠牙叢生
喧囂的場地可凍僵一切
冰與火浸沐滌蕩
我們迫使喚醒風(fēng)鈴
懷揣無形的刀去遠征
那卻是帝國美婦的座椅
冷漠的笑、取自干戈的意念
化解了歡樂家族的愁怨
頃刻吹滅他們,歸魂云霄外
我聽聞夢的竊竊言語
茸角初發(fā),朝往深海處游弋
輾轉(zhuǎn)在光輝的殿宇悄無聲息
用無果的奕道先行,老之將至
我們等待不來那漫長的間歇
頭痛像一粒籽種脹滿、萌芽
床榻等于自我圍剿的沙場
在困倦的身形中駐足
燈下翻閱暌違很久的畫箋
誰會在那時召喚我
沿途留下深淺不一的印記
但更像是空城陷落
與一方森林問答
歲末的晨空正好
猶似飛蛩滿野
我需要這種感覺貼近
是的,在溫暖的期許中
一次次開啟玻璃密室
錫酒壺空空如也
判決著我偽裝的逗留
雪紛舞,額前落
去 影

去影,原名孟俊,1981年出生在古爾班通古特沙漠邊緣名叫沙門子的村莊,曾任火種詩社主編。
我們的家漂浮在空中,我們的家長在地上
我們的家在夜空中、在草地上、在冬天的白雪中
甚至是在掉光了樹葉的枝頭上
有的在孤獨地棲息
有的在成群結(jié)隊地飛行
有的則孤單地躺在雪地上死去
他們無聲無息,帶著詭秘的微笑和溫?zé)岬捏w溫
我們的家,在沙門子,在烏魯木齊,在桃花島,在
天山之巔
我們的家溫暖干燥,開滿野花和肆意汪洋的苦艾
母親曾在這里種下秋葵,父親曾在這里騎馬遠行
在空空蕩蕩的大地上,父親迎面碰上落單的牧人
當(dāng)你看到他們的時候,銅茶盞正在家里獨自嗚咽
它屬于昨天和別人,它屬于另一個溫暖的懷抱
我們創(chuàng)造希望,也經(jīng)歷絕望的顏色和凄冷的叫聲
甚至是飛翔的姿勢
我們相愛,在鳥鳴和鮮花搭建的床上做愛
是兒生八個是女生一雙
我們在清晨聽見無數(shù)柔弱的嘴唇
我們在黃昏治愈一只失魂落魄的獅子
誰能在清澈的河流里夢見風(fēng)鼓滿山谷
誰愿意成為拓荒人
尋找野花園里丟失的馬鐙
一朵花開在午夜時分,世界在陽光下打盹
你看見那些鮮嫩欲滴的姑娘走過街道
孩子們穿戴整齊,舉著花傘和氣球,路過布滿陷
阱的人間
放牧風(fēng),放牧云朵,放牧充滿野性的姑娘
放牧星星,把星星全部趕進羊圈
放牧羊群,把羊群趕上夜空
放牧地球,把地球變成宇宙中一個淺藍色的湖泊
放牧青春和不安
放牧一個手淫者的初戀和放蕩
把天空染成鮮紅的顏色
然后一點一點涂黑
放牧詩人和盲歌手,命令他們說出真相
時代給我們的不安我們要還給大眾
放牧真理和樸素的愿望
愿塵世之中的人兒都獲得世俗的幸福
那些在沙漠中苦苦掙扎的狩獵者
無時不刻不懷念瑪納斯河——祖母手中的一顆
藍寶石
那些在暗夜里尋求安慰的部族
無始無終的贊頌巫師手中的權(quán)杖
那些曠野中對生殖迷戀的異鄉(xiāng)人
整夜整夜歌唱勃起的天山
那些風(fēng)、云朵和充滿野性的姑娘
一生都在放牧我
獵手從太陽深處飛下地平線
光線環(huán)繞,盛大而輝煌
遠處,氈房的炊煙剛剛升起
小酒館歌舞驟停,草原清冷幽遠
馬和獵鷹,父親和我
草原和高山,夢和天空
乘著風(fēng)一起起飛,升到高空
樹和山不停走動,光和影子互相碰撞
愛人和敵人一起站在山巔,點燃篝火原諒對方
如果有箭,如果有風(fēng),如果你俯沖著飛向獵物
你的姑娘就會飛向你,白裙飄飛,遮住漫天雪花
你的信物,你的馬刀,你的傷口和欲望在瞬間被凍
結(jié)
等待獵物發(fā)出凄厲的慘叫
等待血從遠方噴涌而出
獵手從地平線走向夕陽深處
馬和獵鷹,父親和我
草原和高山,夢和天空一起睡著
有人在夜里打鐵
你能聽到一個男人把力氣全部打進一把匕首時
的喘息
青筋暴起 火花四濺
方圓十里的生靈在叮當(dāng)聲中被鍛打
鐵匠有個美麗的姑娘 穿著白裙子走在夏天的路
上
風(fēng)很軟 像她的皮膚一樣白 像她的微笑一樣勾
魂
水漫過鐵匠鋪的上空
漫過姑娘的脖頸
鐵匠鋪是一枚遺失的發(fā)簪 等待人們隨時逃離家
園
等待有人把她戴在頭上撫摸她親吻她
鐮刀揮過陽光閃爍的麥地
這種疼痛是鐵夢寐以求的快樂
打鐵的聲音消失在村莊深處
濃烈的沙棗花香包裹所有的睡眠
牽?;ㄓ幸浑p漂亮的手指
撫摸露水 光滑的葉子和花
籬笆墻搖啊搖 落下來毛票和黃桃罐頭
好甜的糖水和太陽
童年彎下去
影子拉的越來越長 誰也睡不夠
誰也醒不來
白日夢里的姑娘扎著高高的馬尾
從屋頂跳下去 抓住蜻蜓的翅膀
停在向日葵的花瓣上 日子那么長 不需要對花
授粉
果子就那么好看
捉迷藏太過冗長
一生都找不到最初想要的美好
這時候你的鼻尖碰到了雪
一顆晶瑩的鹽粒落在雞冠花上
在花叢深處沉睡著我的母親
你隨故事而去 藏滿夜色的幕布里
夜色被一點一點揭開讓你無處可逃
晚歸的人們牙齒邊飄過一朵奇異的云
童年包裹在里面
羊群關(guān)在堂屋里
天快黑了
牽著我不要放開
父親 你的皺紋
父親 你胸口的懷表
父親 你盛水的煙鍋和多少個難熬的夜晚
你對著一條河
對著三個離開的孩子沉默
你的骨頭堅硬 你的胡茬堅硬
你是一個父親 一件紅色的背心裝滿夏天
院子里的蔬菜猶如最后的告別
沒有毒沒有喧囂
沒有誰要求你跪下說再見
廢棄的墻頭上 父親始終坐在上面
多年以前這么坐著
多年以后仍這么坐著 等著什么
我猜想那是落日穿過干枯的樹枝打在父親的后背
上
說告別還來得及嗎
白色覆蓋整個世界
覆蓋你的身體
覆蓋剛剛生下的小羊
死亡如影隨形
一條白色的路
帶著我接近你
鈴鐺刺響起 夜在沸騰
看著我長大的鹽堿地 種出了好莊稼
一粒一粒那么飽滿的糧食
那些土地里長出的血
那些無中生有的謊言
大把的時光把你的祖墳都變成莊稼
潔白的胡須和吟唱
荒涼多么珍貴 荒涼
一個貪婪的人眼里
沙門子都是土地 都是房屋
都是泉眼 都是金黃的豐收
都是饑餓填滿的天空
可不可以 讓土地成為土地本身
讓荒涼成為主人
你可以踐踏她 勾引她
在這里偷情 在這里發(fā)呆
求你 不要讓她長出糧食
打著赤腳
野孩子走在虛土里走在月光下走在雨水里走在午
睡里走在河流里走在鳥窩里走在粗暴和疼愛里
野孩子沒有衣服
野孩子沒有家
野孩子在風(fēng)里長大
野孩子不懂方圓,沒有規(guī)律
野孩子早晨出門,夜里睡在麥草垛里
野孩子的秘密是膝蓋上的傷,一本日記,一個姑
娘,一陣顫栗就是他的全部
野孩子和草說話和泥說話
野孩子和馬說話和水說話
野孩子和自己說話和螞蟻說話
野孩子不說話,一雙驚恐的眼睛
野孩子在漫天大雪里看見星星
野孩子在漫天大雪里看見自己
野孩子在姑娘的窗前站著
大雪埋沒了他
野孩子沒有家
野孩子在風(fēng)里長大
秋天是一張廣闊的床
堆滿新棉絮
黃金的火焰燒過短命植物
你散開頭發(fā) 解開紐扣
開始一場豐收
我們的夢,在牛奶里洗過
是嬰兒的味道,混合著欲望在早晨蘇醒
在夜晚抱著新娘的大腿,一把甜蜜的皮鞭
掛在麥穗上
秋天讓殺戮變得理所當(dāng)然
那守護了一生的莊稼
此刻 你能聽到他們的哭喊,聽到他們的血在酒
缸里沸騰
死亡變成慶祝儀式
我們拿著刀在火塘旁邊跳舞
我們拿著石頭,記錄下一朵棉花的重量
在別人的故事里,沒有淚水
有個聲音從童年一直傳到現(xiàn)在 干凈透明 不緊
不慢 在夜色里
蟋蟀 螞蟻 青蛙 田鼠互相交談
它們小心翼翼或是肆無忌憚地占領(lǐng)一小片夜晚
這是他們的全部 這是他們的夜晚 這是他們最
后一次振動翅膀
土地夜路河流空氣沉默不語
美麗的姑娘沉默不語 你翻過墻頭 守在燈光微
弱的窗口
父親睡熟了 他的鼾聲覆蓋了村莊的每一個角落
馬匹欲望牛 羊在有限的空間里證明自己的存
在
樹木則伸展根須并在清澈的河流里受孕
我不能確定
你是否還會手執(zhí)鈴鐺刺從這里走過
但我能截獲你裙子不停摩擦小腿發(fā)出的聲響
這聲響撩撥著我的神經(jīng) 撩撥著積雪下一顆種
子萌發(fā)的沖動
有些東西在我們不知不覺的時候
就悄悄死了
旱 子

旱子,1986年生,甘肅慶陽人,現(xiàn)居烏魯木齊,當(dāng)記者,新疆首位前往珠峰南坡采訪報道的媒體人;寫詩,偶有詩歌發(fā)表,詩作刊發(fā)《星星》《詩歌月刊》《西部》《飛天》《南方文學(xué)》《山東文學(xué)》《延安文學(xué)》《詩選刊》《伊犁河》《散文詩》等,入選多種國內(nèi)年度選本,出版長篇小說《西域天書》《我的羅布泊考察日記》等。新疆作協(xié)會員,新疆兵團作協(xié)會員,烏魯木齊作協(xié)理事。
月在前方 一片不可言說的湖水
沉靜的嘴唇和魚群
向著雪山下圣潔的女人
散漫地抒情或吟唱
聲調(diào)所過之處一地安靜與祥和
是的,總有某些實體無法覆蓋
像此時黑夜下的臉
沙子和許多從未見人的土路
我總是在靠近路,順著干旱
徒步而來又徒步而去
身上的草葉枯黃如同這個秋日
如同前人沒有方向的旅行
大風(fēng)在上萬物漫步戈壁
遠涉而來的我和我的影蹤
看見一派荒涼之后的寂靜與繁茂
這是命中廢墟上盛開的嘴唇
大水緩慢而來
大水中央端坐圣湖
湖水清澈盛開眾生平等
從何處進入呢?做它的孩子
或是一棵年輕的胡楊
那些遙遠的墳場呈現(xiàn)真實
在時間與時間的交匯地
泥土出沒人群逐漸縮小
縮小的人群開始一種死亡般的梵唱
一片胡楊樹葉長出一個人
所有樹葉和轉(zhuǎn)動的頭顱
看得見暮色中清澈的湖水
和樹枝上站立的魚鷹
那些在高遠之地遠望的生靈
總是躺在幸福的中心
一片湖水喂養(yǎng)一片胡楊王國
遠處有胡楊安家
風(fēng)吹過枯黃的樹葉和身軀
西風(fēng)之上將不再有羊群
唯有年老的祖母滄桑的臉頰
面向暮色中無邊的湖水
那些族譜上的名字遺失在水中
而水滴里的祖輩看見雪山
和一只被掏去內(nèi)臟的魚王
遠處更遠的山埡口一只蒼鷹
背負著戈壁高原上巨大的空虛
迎風(fēng)而去迎風(fēng)而去的身影
不再渺小。愈遠之地王者歌唱
草木端坐著金色光芒
從何處漂來暗語而又從何處漂去
仿佛世界在一輪彎月之下
抱著安詳?shù)暮奶幪油?/p>
歸去吧,歸去吧
讓所有活著的生靈呈上草香
默念祝福與希望
在這片圣潔之地誰看見秋日
秋日蕭瑟沾滿我的悲傷
歸去吧,歸去吧
一把刀口上的魚群和我
裝得下整個月亮
唯有月亮的廣袤與仁慈
使我們變得純潔
歸去吧,歸去吧
再沒有言語之上的戈壁出現(xiàn)
再沒有一條道路容納許多雜亂的腳步
再沒有一個安靜的人穿過干旱
獨自吟唱而攜帶一身安詳
這是一場失眠的大雨,在黑夜到來之前
最先占領(lǐng)隱秘之地的角落
他們率先從河中帶走泥沙和人手
背負著困難來到這個石頭底部的城市
黃昏稀薄,仿佛人群遮擋
某些平靜的言辭從嘴角發(fā)出
一聲虛弱或者疼痛
雨在直插天空的古堡頂部凝結(jié)
大面積的紅色從秋日云后的月色中飄落
大雨中的頌歌在你的內(nèi)核我看得見一切
四面空氣中充滿潮濕眼色清晰
眼神中生活高高在上。就這樣,我們站在大地上
我和你們感覺得到饑寒交迫。我們空手無藝
在一枚落葉中與秋天相遇,我的嘴唇從此受孕
生出無數(shù)動聽的曲子和虛無的幻覺
我覺得自己在今夜的雨水中成為一個詩人
在美麗的城市古道上奔跑
許多人看見我我看見許多雨滴中的成熟的果實
暮色 階梯抬升,一群烏鴉
像我丟掉的肉體煩躁
我心境亦趨澄明 滯留或遠徙
這所有都開始顯得不重要
宇宙在身后橢圓的空間里
一半廢棄一半古語
依舊感覺到樹葉的貧乏
秋天在暮色中抬著另一個自己
仿佛多年來一直這樣
活著??嗤?,泛出古銅色的光澤
看見落日下大地猶如帷幕
越來越?jīng)]有渴望。暴露著
嘆息 一場秋日的悲劇
黃昏時分能洗去什么
詞匯黑漆漆地堆積著
苦澀 萬物在燃燒
不知道,明天或者更多時間
需要獻上什么
那么我利用剩余時間抬起我自己
走著選定一種新的真理
旗 烈

旗烈,原名孫亭文,出生在山東鄄城,求學(xué)于新疆石河子,曾主持新疆民刊《火種》,現(xiàn)供職于中央駐疆新聞媒體。作品先后在《西部》《星星》《散文詩》《綠風(fēng)》《綠洲》《東部》《草地》《紅豆》《伊犁河》等刊物上發(fā)表。詩歌先后入選《第三條道路》《2004年度新詩代年選》等。
我已經(jīng)停頓下來了,前面是陽光——
一支潔白的花朵浮出黑夜
黑夜底處……一群山羊漫過
和一位牧羊人坐在山岡上的風(fēng)
緩緩地吹開菖蒲 苦艾草
古銅色的陶罐里裝著一條河流的后裔
半個月亮爬上天空……河流靜默 荒草生長
那些隱藏在泥土中的夏蟲爬上山坡
望著干涸的河床遠去
我已經(jīng)停頓下來了,前面是陽光——
且舉起酒杯祝福
窗外是我不老的村莊
祖母坐在燈核深處結(jié)繩記事
村北的高粱熟了誰來收割
二蛋的媳婦將在甲申月臨盆——
大雪再過兩個月將落滿房頂
以前父親會坐在火盆旁打磨農(nóng)具
不時呷口自家釀的燒酒
滿意地仰望落滿村莊的十萬雪花
——來年的口糧有著落了
家中少了一個人村北多了座墳?zāi)?/p>
兩年前父親就去了沒有太陽沒有月亮的地方
大雪再過兩個月將落滿房頂
父親將會在十萬雪花之下傾聽
麥子的根系深入泥土抵達春天的聲響
且舉起酒杯祝福
窗外是我不老的村莊
祖母坐在燈核深處結(jié)繩記事
村北的高粱熟了誰來收割
二蛋的媳婦將在甲申月臨盆——
這群隱藏在我冥想中的日子
終于水落石出
疼痛和幸福一起降臨
牧羊人趕著羊群循著水草而去
帶上全部家當(dāng):馬刀和琴弦
燒酒和干糧是不可少的
自然還有日子,一群日子
大雪再過兩個月將落滿房頂
有誰知道這偌大的雪野下曾是一片草地
一片放牧過羊群的墳塋
父親會坐在這里守著全家的口糧
十萬雪花也將落滿天堂——
且舉起酒杯祝福
窗外是我不老的村莊
1
內(nèi)心,荒原
一支白色的花朵
沒有風(fēng)聲
光與影如果存在
心靈深處會有一道深深的傷痕
耳朵失聰
?。∵@個世界多么美好
2
西風(fēng)以北,十萬雪落在寂寞之后
我安然而坐
等待你抵達花期的時間
雪花里幸??羁疃鴣?/p>
親愛的,我將陪你站在窗前
流著淚水看夕陽西下
3
那些猶豫的狼嚎
穿越支離破碎的月光
抵達年老失態(tài)的耳朵
高掛墻壁的弓弦落滿灰塵
老獵人心中突然感到溫暖
那狼嚎中你可曾聽到人哭
4
夢太短
回家的路太長
還未望見父親的墳?zāi)?/p>
兩行熱淚哭醒了歸鄉(xiāng)的孩子
5
我愛你這抽煙的樣子
自殺的憂郁和自己的憐憫
都隨著淡藍色的弧線
在風(fēng)中搖擺不定
6
麥子青青麥子青青
墳前的紙花
隱藏在枯死的草叢里
父親安靜地隱藏在青青的麥子里
7
我用雪花編織一個人的童話
潔凈、安詳以及酒后的寂寞
一切都是幻想,隱藏在陽光背后
誘惑,曖昧以及心與心的距離
我和童話很遠,春天抵達
地平線上的陽光把雪花擊得粉碎
8
再也無法回到低聲相愛
你的頭發(fā)像野草一樣地瘋長
上面落滿了白色雪花
在夢里我看見你粉紅色的舞蹈
和坐落天空的石頭一起舞蹈
我夢到了大水,慌不擇路
內(nèi)心孤獨,你遠了,我近了
9
那顆小小的疼痛就像坐落天空的石子
從來不知道何處而來,何處而去
靜靜地躺在心底,一觸即發(fā)
堅硬著,保持沉默
安靜的時候孤獨,疼痛的時候依然孤獨
一顆小小的石子,讓心臟感到窒息
10
結(jié)束!讓疼痛結(jié)束疼痛
虛偽的死亡等待真實的死亡
夢快到岸了,彼此拒絕
太陽和月亮,春天和雪花
1
沒有預(yù)約。七百年前的古剎桃花嫣紅
一櫓槳可以搖醒書卷。沉思的書生
在哪首宋詞里想起新娘的紅杉
竹林里風(fēng)聲嗚咽,江月在水中眩暈
一樽雪殘留一段凄美的故事
案幾上潔白色的蓮花為你守候
寂寞的月夜疏影橫斜,你在窗外微笑
夜半撫琴。那些私語經(jīng)不起斷橋的演繹
一盞燭火燃盡,露水悄無聲息打濕衣衫
2
黃昏從一個名叫后泉街的地方出發(fā)
從未越過另一半鐵銹沉浮的空白區(qū)域
似乎許久的日子,在我的心靈深處
再沒有一個女子疊合了窗臺的最后一縷夕陽
進入黑夜,進入遺忘在黑夜的眼睛
后泉街,這個許多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與我的故事無關(guān)。一瓶酒還未喝完
序曲隱藏在一半黑暗,一半光明的嘴唇中間
許多時候都在祈禱,請讓我學(xué)會拒絕
害怕疲憊或者失去后用劍指向自己
一支酒杯的眩暈泄露誰最脆弱的防線
瞬間,你成為了我在后泉街柔弱的軟肋
折一朵玫瑰或者買一枚草青色的指環(huán)
安放在你的枕邊,在你轉(zhuǎn)身離去的時刻
我所有的幸福都將浸染著黎明最后的黑夜
3
我就這樣拒絕一朵花的美艷與零落
就像我無法阻止一個背影越過柵欄
拒絕和無奈是似曾有無的影像
彼此熟悉,彼此陌生。在夢與夢之間
今夜,忘記最后的期盼。惟有靜謐的呼吸
在胸口疼痛的時候,一個女子在我夢里哭泣
或許在我遺忘所有的過往之后
你會回到最初的地方,那里隱藏著幸福
只有一把木梳,從潮濕的六月到九月的深秋
尋找可以相守的秘密??奁呐影?/p>
你的心事可以講給我聽。黃昏,蟲鳴。那年,那月
我從夢魘深處醒來,一把木梳能否梳到白頭
那些情景不斷重復(fù)在一個人孤獨的時候
再舉起酒杯尋你,秋天也很快就要離開
原來疼痛距離眼角的皺紋很近,很近
一顆飽含酒精的熱淚就可以打開封閉的傷口
一念之間,一個從虛構(gòu)的桃花源走出的詩人
在飄滿十萬大雪的北方等待一朵南方的桃花
4
或許,這是一種無法避免的宿命
不期而遇,在后泉街的憂傷里
我該怎樣向你講述黑夜的夢魘
只能緘默不語,巨大的回音深不可測
你順著季節(jié)而來又將沿著季節(jié)而去
那些關(guān)于愛與恨的故事不可言傳
一位端坐在黃昏的女巫口述箴言
為了重復(fù)這個無法避免的宿命
一個憂郁的男子早在兩年前的七月
抵達后泉街的黃昏等待提燈的女人
當(dāng)來不及的喜悅被深秋的悲傷淹沒
我確信明天之遠和黑夜只隔一線陽光
正如女巫望著窗外的黃昏會淚流滿面
我已習(xí)慣蒲公英的漂泊,抵達更遠
卻不愿與這無法避免的宿命早早和解
請允許我在你的唇香中迷失
提燈的女人,我的宿命將是你的宿命
或許本該如此。巨大的回音深不可測
5
九月過后,我的內(nèi)心一直被疼痛左右著
當(dāng)離別無法刻意避免,并且一步步逼近
當(dāng)后泉街的黃昏成為你的遠方的風(fēng)景
一場蓄謀已久的愛情將與我擦肩而過
疼痛的內(nèi)心更加憂郁,這是命中注定的劫數(shù)
天鵝注定要在九月飛走了,秋天到了
順著黃昏的弧度,回憶后泉街一個小小的車站
能看清每一次塵世的愛和你緩緩消失的背影
幸福的落差讓思念的心病入膏肓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劫數(shù),一支曇花突現(xiàn)
是的,我曾經(jīng)愛過,像山洪一樣迅猛
但你只在彼岸,而我在此的傷無法痊愈
就讓桃花的淚水打濕一個詩人的天空
想象黃昏里打著藍色的布傘的女子
沉默和徘徊已毫無意義,愛已轉(zhuǎn)身
渴望麻木抑或選擇遺忘,一個失語者
端坐在自己的影子里卻陌生依然
在九月的傷口上,站立著愛情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