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筍香

南 眉

早春二月和陽春三月，天空總是飄飛著濛濛細雨，在春雨的滋潤下，憋了整整一個寒冬的春筍，吸飽了雨露，攢足了力氣，身著綠褐色皮衣、拱著毛茸茸的尖嘴破土而出。一夜之間，粗粗細細、高高矮矮的春筍競相生長，迎風散發出誘人的清香。

從第一場春雨開始到萬物滋生的清明結束，春筍一直是餐桌上的主打菜，它溫暖、潤澤了人們干澀的腸胃，是春回大地帶給人們的第一筆美味饋贈。山里人家千百年來堅信著“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的高潔信念，屋前屋后，坡壟嶺坳，總會有一篷篷一簇簇的翠竹搖曳在農家人溫暖的炊煙里，染綠了山鄉，優雅了村落，也溫暖了人心。

春筍是對春天最為敏感的植物之一，一陣春風拂過，幾陣春雨灑下，它們便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了，像一個個魯莽的愣頭小子。這時剛剛忙完春節的農家人尚有片刻的悠閑時光，于是在那些風和日麗的日子，村子里的每扇大門上幾乎都是關閉著。老人、小孩都扛起鋤頭背上竹簍挑著角籮上山挖筍去了。陽光下銀鋤飛舞，春筍崢嶸。一堆一堆的春筍叢生在竹林里，它們筍殼金黃、豐腴肥壯，孩子們歡呼雀躍，蹦來躥去、跑上跑下地拾筍、裝筍，歡歌和嬉鬧飄蕩在青幽幽的竹林上空。

春筍是老遠便能聞到幽幽清香的一種植物，倘若從梁上飄下一陣山風，它立刻便能讓空氣充滿清醇，所以農家人喜歡在屋前屋后植種幾簇竹子，從而讓每—個春日都芬芳充實。

俗話說“嘗鮮莫過春筍”，春筍的鮮味縈繞在農家人的味覺里久久不散，農家人第一次挖的春筍都是舍不得吃的，因為價格較好，他們要拿到集市上去換回一些油鹽醬醋之類的生活必需，或是作為饋贈佳品去走親訪友。之后挖出的春筍才舍得自己留下來吃。生活艱難的歲月里，因為有了春筍的調劑，親情濃了，滋味醇了，日子開始平仄有韻地走向未來。

母親是村里烹調春筍的好手，她剝去筍殼將筍肉切成片，和上好的五花肉一起放進鍋里小火燉，常常還沒到熟透便已有香味飄出了大老遠。放上飯桌時，鍋里那些用醬油腌過的五花肉黑里通紅，而筍肉卻潔白如玉，給人一種美好的視覺享受。舉筷夾一箸送入口中，脆脆軟軟，鮮嫩可口，直叫人感嘆山居的幸福。余下的春筍母親會全部切成片后在大鍋里用開水泡過，然后放在艷陽下曬干。等到我們嘴饞時，母親就會取出來做筍干燉雞之類的美味。

故鄉江南有一種春筍中的珍品叫做富筍，俗語說“正月龜婆二月富”，二月是富筍剛剛粉墨登場的時候，屆時家鄉的大小酒店都是人滿為患，必須預先訂座才能吃上這人間佳肴中的上品。富筍的種植也十分神奇，必須把它們種植在2 5度的山坡上，且要在根部鋪上一層谷殼。挖筍的時候也很講究，必須選在拂曉雞鳴之時，傳說這時的富筍吸足了清晨的露水靈氣，嫩滑無比。富筍的烹制也很特別，先在筍片里夾上肉末，再在外面涂一層豬油。當一盤清蒸出來的鮮嫩富筍擺在面前時，那清綠的色澤、芬芳的香氣以及可口的滋味，總會讓人不自覺地閉上眼睛，似有峰戀疊嶂、滾滾綠浪漾在心頭。耳朵仿佛也空靈了，全是潺潺的溪流聲、風吹竹林的沙沙聲以及春筍拔節的聲音。春筍讓人情不自禁地沉醉回味，讓人吃出了香氣盈溢的生活。

如今城里人的餐桌上也能看到各種各樣的春筍菜肴，它們不僅換了名稱，而且變了模樣，我曾經在餐桌上劉姥姥進城似的羞澀地問過朋友這是什么那是什么，朋友笑著報出了一個個陌生菜名——香椿竹園、爆辣竹根等等，經他解釋，原來那都是用竹筍做的菜，令我無比尷尬，我這個從小吃竹筍長大的山里人一下子懵了，沒想到春筍能幻變成這么多的美味。

隨著年長，為了找回那些兒時記憶里春筍的感覺，我總會在春天里讓老母親進城小住一陣，這樣老母親就會帶來家鄉的新鮮竹筍，然后做出兒時的味道給我吃，吃著吃著，我仿佛又回到了生養我的山鄉，走進了老家屋前屋后那一叢一叢翠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