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落選的省委常委到落馬的副省長

張鐸

從劉強接任撫順市委書記時起，往日低調的市長變得強勢起來。

2011年10月13日，中共遼寧省第十一屆委員會第一次會議在沈陽召開，會議將選舉產生中共遼寧省第十一屆委員會常務委員會。據稱會議召開前夕，許多遼寧省委委員收到一條意味深長的短信——蘇上劉下。

選舉結果揭曉，組織考察推薦的時任撫順市委書記劉強落選，時任沈陽市委副書記蘇宏章卻以黑馬姿態爆冷當選省委常委。

此后的事情已為眾人所熟知，遼寧賄選案東窗事發，蘇宏章“違背組織原則，在民主推薦、選舉中搞拉票賄選等非組織活動，對抗組織審查”，被判刑14年。賄選案中的失意者劉強，于2013年出任遼寧省副省長。

一切似乎塵埃落定。然而就在今年11月23日，中央紀委監察部網站發布消息：遼寧省副省長劉強涉嫌嚴重違紀，接受組織審查。從蘇上劉下到雙雙落馬，昔日的對手或許會是未來的獄友，令人不禁唏噓。

臨危受命入官場

劉強與蘇宏章是老相識，兩人的交集正是在撫順。從2000年到2002年，蘇宏章擔任撫順市委副書記，同一時間段，劉強歷任中石油撫順石化副總經理、總經理。2002年3月，劉強躋身撫順市委常委時，蘇宏章調任沈陽市委副書記。一名撫順政界人士說：“正因為這種交集，兩人都知道些對方的底細，誰也不服誰。”

1964年出生的劉強來自遼寧法庫，家境貧寒。1983年，他考入大連理工大學，成為村里第一個大學生。研究生畢業后，劉強被分配到撫順石化公司。

撫順石化被稱為中國煉油工業的搖籃，曾誕生了無數個中國煉油工業上的第一。也是在這里，劉強邁出了仕途上的第一步。他1990年進入撫順石化，主動放棄了在研究所工作的機會，從乙烯化工廠一線干起。接著只用了11年時間，便從一名技術員成長為這家大型國企的掌門人。按照慣例，劉強還兼任了撫順市委常委。

劉強與時任大慶石油管理局局長的蘇樹林被并稱為石油系統“東北虎”。如果沒有意外，他或許會繼續在石油系統的升遷勢頭。然而2004年發生在撫順的官場地震，卻讓他猝不及防地棄商從政。

這場官場地震的震源，是一名30多歲、來自遼寧丹東的下崗女工。此女名叫王東霏，時任撫順市長王某的情婦。可是在王某與時任撫順市委書記周銀校內斗時，王東霏又成為周銀校的得力助手，并最終導致周銀校落馬。

書記與市長矛盾激化，王東霏一會兒是市長的情人，一會兒又成為書記的座上賓。撫順官場的種種亂象，讓遼寧省委下決心同時更換黨政一把手，這也為劉強跨入政壇創造了機會。2004年3月，朝陽市委書記周忠軒空降撫順任市委書記，劉強則出任代市長。

據一名當地官場人士介紹，當時遼寧省委考慮，書記已經是空降，市長不宜再從外調入。劉強是撫順市委常委，可算本土干部，同時他長年在石油系統，與撫順官場糾葛并不深。為了這項人事任命，遼寧省委一名副書記親自飛去北京，向中石油領導“借將”。

劉強以一種臨危受命的姿態踏足官場，不過在擔任市長的頭幾年里，他卻顯得束手束腳。一名撫順的政界人士分析說，劉強剛從企業轉到政府，撫順的特殊市情，也讓他的許多工作計劃受挫。

撫順是全國聞名的產煤區，諸多中央直屬企業、省部級直屬企業占據了撫順市的大半土地資源。城市發展需要土地，但面對各家央企、省企的地盤，撫順市政府的任何建設方案都顯得困難重重。劉強擔任市長后，曾出面協調撫順石化的一宗土地。他是撫順石化的老領導，對方也很配合，但方案報到中石油總部還是被打了回來，讓劉強十分郁悶。

撫順曾出現過一名“全國級別最低，貪污數額最大，手段最惡劣的女貪官”羅亞平，她擔任撫順市順城區國土資源局長期間，斂財過億。因為土地拆遷，省里一家企業的員工打了拆遷人員。正科級的局長羅亞平跑到沈陽，找到對方正廳級的董事長又哭又鬧，還脫掉上衣，指著身上的刀疤說：“這一刀是去年一個拆遷戶捅的，老娘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現在什么都不怕了。”一名當地人士說，只有高中文化，而且教養極差的羅亞平之所以能在官場風生水起，就因為她那種無賴耍潑、對上對下都敢橫的工作方法，很對某些撫順官員的胃口。

“力保”得力干將

羅亞平這樣的潑婦，自然入不了劉強法眼。劉強看中的得力干將，是時任撫順市交通局局長的佟澤賓。佟在撫順官場以辦事能力強，軟硬通吃著稱。佟澤賓進入劉強視野，據說是緣于去沈陽爭取路橋資金。劉強親赴沈陽爭取資金吃了閉門羹，還和一個副廳長鬧得很不愉快。佟澤賓給廳長秘書打電話，廳長專程從外地趕回來設宴款待，雙方重歸于好，資金也順利撥付。

佟澤賓能協調上頭的關系，對下卻也作風彪悍，與羅亞平有幾分相似。佟澤賓離開交通局，擔任撫順經濟開發區黨工委書記時遇到釘子戶，市公安局出面都解決不了，佟澤賓組織人手，連夜進村給村民“搬家”。第二天一早，挖掘機果然按時進場施工。

2007年，遼寧提出了沈撫同城化發展的戰略構想。2008年初，劉強接任撫順市委書記，這讓他擁有了更大權力。從那時起，往日低調的市長變得強勢起來。新來的市長，也是日后遼寧賄選案的主角之一王陽，反而處處受到掣肘，成為幾乎沒有聲音的角色。一名當地官場人士介紹，王陽從遼寧省委政研室主任調任撫順市長，在撫順只待了兩年時間。王陽認為自己來撫順只是過渡，整天忙著去省里活動關系，對劉強的強勢作風始終保持隱忍。

劉強的霸道，在處理佟澤賓的問題上表現得很充分。佟澤賓拆遷手段之強硬，比起羅亞平毫不遜色，有人甚至稱他為“男版羅亞平”。對這個外號，佟澤賓頗為火大。一次被拆遷戶上訪，佟澤賓與他們見面，當眾爆粗口說：“哪個說我是‘男版羅亞平？她也配！我是市長助理，她一個正科級的小局長，扯不到一塊去。羅亞平那老娘們被人捅了一刀就嚇破了膽，花錢雇了兩個保鏢跟著。你們看，老子走到哪不是一個人。我就要看看，誰敢動我一根汗毛？”據參與了現場對話的人士回憶，佟澤賓說幾句就會飚一句國罵，看上去簡直不像政府官員。然而此后不久，劉強又在一場大會上引述了佟澤賓這番話，還稱他有魄力。

佟澤賓不僅是工作作風粗暴，近年來針對他的告狀信不斷，全被劉強壓了下來。其中有一輪舉報，是針對佟澤賓向企業攤派的，舉報者拿出了相關文件與入賬證明。一名當地人士表示，佟澤賓的這些行為屬于單位受賄，而且是證據確鑿。但劉強卻為他開脫，說錢進了單位小金庫，沒入佟澤賓的腰包，這件事最后竟不了了之。“一個市委書記，簡直成了法盲。單位受賄這么嚴重的事，一句話就敷衍過去。即便劉強不懂法，他也該掌握起碼政策吧？小金庫這種事，政策早就嚴厲禁止。”

2011年，撫順經濟開發區管委會又陷入了違法征占土地的風波，被國土資源部掛牌督辦。該案件使得11名相關責任人受到處分，其中，佟澤賓被給予行政記過處分。多名知情人士介紹，佟澤賓替劉強承擔了許多責任，劉強也極力保護佟澤賓。曾有市委班子成員建議，佟受了處分，是否不再擔任市政府黨組成員？劉強當即把對方訓了一頓，說市長助理已經免了，你還要怎樣！此后不久，佟澤賓調任營口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處分的事煙消云散。那名當初提建議的市委常委卻被攆出撫順，去了一個比較清閑的機構。

染指工程風過有痕

沈撫新城建設始終伴有各種爭議，其中最著名的當數地標建筑“生命之環”。這個平均直徑157米，50層樓高，用鋼3000噸，耗資上億元的大鐵環，沒有任何實用價值，引來輿論強烈吐槽，在微博上還引發了PS熱潮。

對于外界的質疑，劉強從來是強硬回擊。他指示撫順官方發出新聞稿，認為生命之環具有建筑價值，并以埃菲爾鐵塔做比，一開始不被人接受，后來成為經典。還說生命之環可開發登高觀光、蹦極等項目。

然而如今的現實卻是，登高觀光、蹦極等項目全都銷聲匿跡，耗資上億元的大鐵環迄今僅具有觀賞功能。

劉強在撫順工作23年，擔任市委書記5年，到后期已深度陷入當地各種利益糾葛之中。據知情人士透露，劉強的問題線索之一，在中央調查王珉案時就被發現。一名來自江蘇的商人透過王珉的關系找到劉強，希望參與沈撫新城建設。劉強倒也很給面子，一路綠燈。事后，這名商人曾給劉強送錢，劉強沒有要。半年后，在一個單獨見面的場合，劉強對這名商人說，你的項目很快要開工了，撫順有家企業不錯，工程上的活兒可以交給他們一些。這名商人自然會意，把部分工程分包給了這家企業。據悉，這家企業可能與劉強存在利益關系。

劉強的另一個問題線索來自國企改制。四年前，一家當地化工廠被賣給沈陽一家民營企業，引發工人長期上訪。多名當地人士介紹，這家民營企業的實際控制人是劉強的大學校友，兩人有十多年的交情。自從遼寧賄選案后，這名商人便赴日治病，至今未歸。

另據遼寧官場人士介紹，在賄選案中劉強并非一塵不染，只是敗在了蘇宏章的金元攻勢之下。劉強擔任副省長后，分管工業領域，在有關賄選案的調查中，他始終以一副受害者的姿態出現，某種程度也掩蓋了撫順的問題。

2017年4月，已調任遼寧省質監局副局長的佟澤賓接受組織審查，同一時間，撫順市國資委原正副主任陳允杰、張健被查。人們立刻意識到，撫順的問題或許會被揭開蓋子。直到劉強黯然落馬，靴子終于落地。

（摘自《廉政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