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野散步（組詩）

林浩珍

動車第一次經過寧靜的村莊

最初是一片菜葉顫了一下

接著是一根茄子晃了一下

然后是在園子里澆水的我

抖了一下

最后整個村莊一陣劇烈的轟動

在一滴淚與一片海之間

當我說：愛你

于是，一滴淚開始啟程

流向海 這之間

要途經光明、苦難、欲望

無數失眠之夜 和

一個個干凈的早晨

淚與海有相同的味道

我確信：共同的分子結構

共同的源頭——那就是愛

苦澀，是甜蜜的極致

甜蜜，是苦澀的極致

這致命的液體

這與生俱來的

人類特有的分泌物

一生都在通往大海的路上

當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我開始聽見，心靈的聲音，那是海的潮汐

當我眼簾輕閉，我看見身體內的瀑布

那是一滴淚，從虛空中傾瀉而下

一滴淚，便是一片海 我們終生泅渡

一滴淚，浩瀚無邊 讓人類望不到盡頭

隔 岸 觀 火

暮色中草地一條舊木椅虛位以待

好像是一切都安排好了似的

我遠遠就看見了它

我坐下來。我需要這樣的角度和位置

需要與這座城 保持一條河的距離

看得見萬家燈火，卻不在任何一盞燈下面

風把一些聲音和故事吹過來

經過一條河的過濾，只留下淡淡的煙火味

這讓我既不孤獨，又能保持內心的寧靜

我只是一個隔岸觀火的人

與這個人間 保持著適度的距離

從不曾離開，又不想深陷其中

設想下半生的鄉間生活

晨起，山村寂靜

舊木頭上有薄薄的霜

村中間的水流

是我唯一能聽到的聲音

城市的車水馬龍遠了

房價的漲跌與我無關

那些年的愛恨和燈火闌珊

已在我眼底熄滅

每天我只等暖陽慢慢地靠攏過來

靜靜站在籬笆旁發呆

看著園子里的各種蔬菜

伸展著它們曼妙的枝葉

直到斜陽西照

我也想不起 還有什么事

瀑 布

水從高處 突然跌落

像一心只顧趕路的人

一腳踩空

斷崖

讓水迅速展開

以瀑布的形態

呈現

我不知道

如果我的人生

出現斷崖似的變故

我的生命會呈現何種形態

能否像水一樣

在谷底被巖石擊碎之后

又重新匯聚在一起

繼續奔流

在田野散步

在田野散步

成為田園風光中

一株緩緩移動的植物

只是這株植物

不知是糧食，還是野草

每一陣風

在拂過層層稻田之后

都變得特別的慢

特別的溫柔

最后進入我的身體

停了下來

陋 室 幽 蘭

我喜歡透過一滴雨珠 看你

你的單純甚至能照見世上最微小的塵埃

我喜歡看你在清風中舞蹈

簡約的舞姿讓我覺得有必要刪減

詩歌和生活中多余的章節

我不能直接用美來形容你

你不同于玫瑰 不同于那些大紅大綠

你就寥寥幾筆素描 單一的顏色和線條

足以把你和所有植物區別開來

你教會了我新的美學原則：刪繁就簡

一杯清水，兩縷微風，幾米輕陽

你的幽香成為縈繞我鼻尖唯一的氣息

在你搬來的空谷中 靈魂開始安靜下來

原來極簡的生活如此美妙：

一襲麻衣 兩碗白粥 幾碟小菜

也能咀嚼出生命最好的滋味

我的身體簡約成你們中的一株

我終于可以呵氣如蘭

二 月

二月，我被一場春雨

挽留在家鄉

在這個南方僻靜的村落

低矮的屋檐下

我發呆 聽雨 眺望

遠處，群山之外

仍然是群山

二月，我在家鄉的花溪里

徒勞地打撈昔日時光

和少年時的身影

“雨，咋還不停呢？”

年邁母親在喃喃自語

我似乎聽懂了母親

復雜矛盾的心緒

二月，北方有一座城

仍在下雪

我聽到你路燈下的踏雪聲

你是否夢見一地的桃花紅

責任編輯 小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