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東
高舉反美旗幟的薩德爾領導的政治聯盟在伊拉克議會選舉中獲勝,這令發起伊拉克戰爭的美國有些尷尬:美國付出大量人員傷亡和財力代價,原本希望塑造一個親美的伊拉克,但現在卻更有可能產生一個親伊朗和反美的伊拉克政府。美國對阿富汗和利比亞的介入,也產生了相似結局。
歷史上看,美國對區域或別國的塑造力相當強大。美國獨立和在北美擴張的過程,也是對北美區域政治和安全格局再塑造的過程,先后把法國、俄羅斯、西班牙趕出北美,把英國邊緣化,對土著居民進行了社會再定位,由此奠定美國成長為世界大國的基礎。
20世紀以后,美國對外塑造力主要投射在拉美、日本和歐洲。直到冷戰結束前,美國對他國塑造比較成功的典型就是德國和日本,兩國被帶入西方國家接受甚至歡迎的國家行列。同時,美國還成功塑造了歐洲國家行為方式,改變歐洲過去依靠均勢處理國家間關系的邏輯,融入美國主導下的民主改造和制度融合的努力中,進而推動了歐洲聯合進程。
但冷戰結束后,當歐洲改變均勢舊思維時,美國卻把歷史往回推,拾起均勢思維這種容易導致國家間沖突的方式來處理對外關系。這個過程中,美國先后試圖重新塑造俄羅斯以及中東北非一些國家,但都以失敗告終。美國對他國國內事務的干涉和塑造力不再如很多人想象的那樣強大。
究其原因,首先是美國政策精英群體存在將意識形態對手妖魔化并盲信武力的傳統,這使美國容易扭曲對他國復雜國內形勢的客觀認識,加劇他國內部混亂。
美國的外交傳統中,存在高估其意識形態吸引力的傾向,不認同甚至挑戰美國自由主義意識形態的政治力量或政權,通常被其認定為自然的對手或敵人。這使美國容易簡單化理解想塑造的對象國國內形勢,將他國國內有維持秩序能力和擁有較多民眾支持的力量,當做該國和區域穩定的破壞者。
美國對其采取的對策往往又是以軍事打擊為優先選項。美國軍事能力確實很強大,往往能在短短數月或僅僅數星期內就將他國政權摧毀,前者如2001年的阿富汗,后者如2003年的伊拉克。不過,美軍的軍事行動后果展現的往往是巨大的破壞力,而非有效創造秩序和穩定的建設力。在相關國家的政權被削弱甚至摧毀后,其國內普遍出現的是極端混亂,冷戰結束以來美國在伊拉克、利比亞、敘利亞的干涉和塑造進程,帶來的是更多的動蕩和極端力量的坐大。
其次,美國缺乏吸納歷史上悲劇性教訓的傳統,導致其在試圖塑造其他國家的政權或秩序時重復犯錯。
美國片面相信,構建美式民主是所有國家民眾的普遍渴望,是美國塑造他國成功的關鍵力量來源。美國在冷戰期間對日本和德國的塑造,往往被認為是美國成功對他國塑造的樣板,認為此樣板完全可以移植到美國設想的任何其他國家。實際上,相當數量的研究表明,二戰結束以來美國對德、日等國國內秩序塑造成功的案例可說是特例,失敗的案例則是普遍現象。冷戰時期美國對越南和拉美諸國、冷戰后美國對中東、北非諸國的軍事干預和塑造進程大多以失敗告終。
美國習慣性地將其民主樣板當做他國民眾的普遍意愿,而將他國民眾接受和認同、體現他國自身文化與傳統的自我治理模式,說成是缺乏正當合理性的存在,這在某種程度上已成為美國看待外部世界的一個根深蒂固的傳統。它導致的必然結果是,美國通常無法對他國國內形勢做出平衡客觀評估,其實施的政策最終往往導致美國重塑他國意圖的失敗。當前伊拉克、阿富汗、烏克蘭等國國內形勢的變化,對此可謂給予了生動的揭示。
第三,美國外交中不問是非、只問親疏的傳統,使其對他國塑造力難以具有可持續性。過去近70年中,美國認為其外交成功的經驗是牢固的結盟理念。此理念在應對外部敵人時可能有效,但在對他國內部塑造方面則相當失敗。
在對他國塑造進程中,結盟理念的體現是美國盲目支持他國內部某一政治力量,而通常較少顧及該力量在塑造國國內真正的民眾支持度。在美國主導的對他國的塑造中,我們經常看到,美國一味支持的一方往往難以獲得民眾持久支持,而美國反對的一方則恰恰相反。美國這種無法根據塑造國國內形勢的是非曲直進行政策判斷和選擇、而且不進行換位思考的痼疾,導致美國常常將塑造國國內的消極力量當做積極力量,從而使其對他國塑造的進程不斷遭受挫折。
可以說,美國擁有非常強烈的塑造他國的意愿和傳統,但美國對他國塑造的記錄揭示的是,此種塑造力通常并不是那么有效,它帶來的更多是嚴重紛爭,而非持久的穩定與和平。▲
(作者是外交學院國際關系研究所教授)
環球時報2018-0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