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少華 張天華



摘要:大城市的企業是否支付更高的工資,歷來是極具爭議的問題,產生分歧的一個重要原因可能在于城市規模對勞動者工資產生的外部性發生著動態變化。本文通過匹配《中國城市統計年鑒》和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同時借助中國人口普查分區縣數據,系統估計了2000—2009年間城市規模帶來的制造業企業勞動力工資溢價情況。研究發現:(1)中國的大城市存在顯著的工資溢價效應,但工資溢價從2000年到2009年呈下降趨勢,這一結論在控制了企業勞動者的個體特征、企業的選擇效應以及城市規模與勞動力工資之間反向因果關系后仍然成立;(2)城市規模的工資溢價效應呈現從西到東逐漸遞減的特征,再次說明中國城市化進程存在發展滯后和戶籍制度掣肘等問題;(3)城市規模的工資溢價效應不斷下降的兩個渠道可能是:城市規模對本市、周邊企業的溢出效應不斷下降和大城市企業的工資增長速度逐漸變慢。本文的研究結果對理解中國城市化進程以及推動中國城市化發展有著重要的學術價值。
關鍵詞:城市規模;工資溢價效應;Heckman兩步法;中心外圍結構;帶動效應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848-2018(02)-0011-09
一、 引 言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斯蒂格利茨教授曾斷言,中國的城鎮化是21世紀對世界影響最大的兩大事件之一。2010年,我國人口城市化也首次超越50%,標志著中國的城市化進程進入新階段。而根據城市經濟學理論,一個國家的城市規模越大,由于規模經濟和集聚經濟效應的存在,城市的人均收入水平也越高[1]。大量實證研究也同時表明,無論在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普遍存在城市規模越大,工資溢價越高的現象。那么,中國大城市的企業是否愿意支付更高的工資?中國是否存在城市規模的工資溢價現象?隨著中國城市化不斷深化,中國城市規模的工資溢價又呈現怎樣的變遷特征?
為此,本文通過匹配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和中國城市年鑒數據庫,同時借助中國人口普查分區縣數據,研究中國大城市是否存在工資溢價效應,以及中國城市規模的工資溢價效應變遷情況。對城市規模效應的估計面臨著大量干擾因素,本文根據目前存在的問題進行針對性的研究設計:首先,企業選址的非隨機性使得估計結果出現偏誤。大城市企業能夠支付更高的工資,可能是由于這些企業具有不可觀測的能力特征,導致對城市規模工資溢價的高估。為了糾正這一偏差,本文利用Heckman兩步法消除企業選擇效應的影響。其次,工資更高的城市更容易吸引勞動者遷入,工資對城市規模存在反向影響,會對估計結果造成干擾。本文利用工具變量法解決這一問題,采用1953年的城市規模作為當前城市規模的工具變量進行穩健性檢驗,排除城市規模內生性可能對估計結果產生的影響。最后,目前有關城市規模效應的估計文獻,基本都關注城市規模對轄區內企業的規模效應,忽視了城市規模對周邊地區企業的溢出效應。因此,本文對比了城市規模對城市內部和本地區其他縣市企業影響的差異,研究城市規模效應的空間異質性。
本文與現有研究的不同之處在于:
(1)科學測度城市規模。大多數研究使用戶籍人口來度量中國的城市規模。由于勞動力在城鄉之間快速流動,只有人口普查才能獲得城市的真實人口數量,因此本文從更為精確的人口普查中獲得城市人口信息來度量城市規模。
(2)避免個體樣本的靜態分析[2-3]。這些研究一般都基于某個時點的樣本,對城市規模工資效應進行靜態的實證分析。實際上,在快速城市化的背景下,由于經濟的運行機制發生動態轉變,城市規模的工資溢價也可能會出現變化。而本文著重分析城市規模工資溢價在時間上的動態變化,并且使用的樣本覆蓋了全部國有工業企業和規模以上的非國有工業企業,基本上能夠反映大部分制造業從業者的收入信息,避免了抽樣樣本可能會產生的偏誤。
(3)控制企業特征。中國的不平等是單位的不平等[4]。為了觀測城市規模工資效應的變化,本文基于微觀工業企業數據,對2000—2009年中國城市規模的工資效應進行系統估計,分析城市規模工資效應在時間上的動態演變。實際上,企業特征對工資差異的影響同樣不容忽視,并且不同規模城市的企業也存在著系統差異。因此,同時控制企業特征,能夠避免企業異質性對估計結果產生的影響,獲得更為穩健的估計結果。
(4)關注企業平均工資。在企業層面,現有研究都比較關注城市的規模效應對企業效率產生的影響,并沒有注意到城市的規模效應產生對企業工資的影響;而有關城市規模工資效應的研究,一般都關注城市規模對勞動者個體的影響,未能充分控制企業層面的特性。本文所關注的企業平均工資綜合了企業效率和勞動者工資兩方面的信息:一方面,企業的平均工資體現了企業的效率因素,效率較高的企業才能支付較高的工資;另一方面,城市企業的平均工資是不同群體勞動者工資的均值,很大程度代表了城市勞動者的工資水平。因此,本文研究是現有城市規模工資溢價效應實證分析的重要補充。
本文余下部分安排如下:第二部分是文獻綜述;第三部分是模型設定、變量說明和數據匹配過程;第四部分是計量結果分析;最后一部分是結論與啟示。
二、 文獻綜述
大城市能夠產生多少工資溢價一直是學界關注的焦點問題。國外學者對于為什么大城市的企業愿意支付更高的工資這一問題,主要提供了以下幾種解釋:
(1)大城市能夠產生更大的需求,進而導致企業可以擴張產出,帶來規模效應,提升企業效率[5]。
(2)大城市企業能夠獲得信息的外部性,從而獲得生產率優勢。
(3)由于節約了交通成本,企業在大城市中更容易將產品交付到用戶手中,更容易獲得中間產品,進而提高運行效率。
(4)大城市的企業更容易獲得知識溢出。因此,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大城市企業的技術水平更強、運營效率更高。
(5)規模較大的城市,企業和勞動者數量都會更多,二者之間更容易進行匹配,勞動者在大城市中更容易實現自身的價值,進而獲得較高的收入。
(6)大城市能夠提升勞動者的技能水平,也是其工資較高的重要原因。由于大城市擁有更多的人才,學習效應使得勞動者效率能夠得到更大幅度的提升,更高的工資是其能力的合理回報[6]。
而隨著中國城市化的發展以及人口的大規模流動,國內學者也開始開展城市規模對勞動力市場影響的相關研究。陸銘[7]證實了城市人口規模擴張對就業具有促進作用。城市規模每擴大1%,個人就業概率平均提高0039%~0041%。所有技能水平的勞動力均從城市規模的擴大中獲得了好處,并且低技能勞動力受益程度最高。高虹[8]運用2002年和2007年的CHIP數據,考察了城市人口規模變化對勞動力收入的影響,估計結果顯示,勞動力收入會隨著城市規模擴大而上升。寧光杰[2]運用2008年農村外出勞動力的收入數據,分析中國不同規模城市的工資溢價是否存在,發現控制住勞動者的可觀測能力特征,城市規模的工資溢價并不大。如果進一步考慮勞動者的不可觀測能力特征和選擇偏差,大城市勞動者收入優勢消失,甚至可能出現收入劣勢。
可以看出,現有研究大多以勞動者為分析對象,估計大城市產生的工資溢價效應,一般都著重控制勞動者的自身能力因素。如果大城市勞動者收入更高的主要原因在于這些勞動者具有更高的能力,更高的工資是其能力的合理回報,那么,不同規模城市勞動者能力差異可能對估計結果產生的影響,通過控制一些可以觀測到的勞動者特征可以部分解決這一問題。然而,一些不可觀測到的特征仍然會引起估計結果出現偏差,比如勞動者所處企業的特征差異。正如謝宇[4]研究指明,中國的不平等主要是單位之間的不平等,由此可見,在估計城市規模的工資溢出效應的時候,控制勞動者所在單位的影響就非常必要。同時,現有研究大多數采用截面數據來分析大城市的工資溢價效應,在中國已經進入城市化新階段的背景下,分析中國大城市工資溢價效應的變遷特征尤為重要。
三、 模型、變量與數據說明
(一)模型和變量
為了實證分析城市規模對制造業工資的影響,本文計量基于如下基準模型:
lnwageci=α+β×CityScalec+γXci+εci(1)
式(1)中,lnwageci是企業的人均工資(對數形式),用來測度企業的工資水平,是模型的因變量。CityScalec是企業所在城市的規模,是本文關注的核心解釋變量,考慮到中國城市人口處于高速流動的狀態中,常住人口才能反映出一個城市的真正規模,因此本文以人口普查中的常住人口來測算城市的規模大小。對于人口普查年份之外年份的觀測值,本文則以本文城市序位指代城市規模。Xci是模型控制的企業特征和城市特征,包括企業年齡、企業資本密集度、企業資產負債比、企業新產品產值、企業利潤率、企業規模等,城市特征包括企業人均GDP、城市人均外商直接投資、城市人均固定資產投資、城市人均高校在校學生等。
企業特性是影響勞動力工資的重要原因。因此,在估計城市規模對勞動力工資的影響時,需要控制勞動者所在企業的特征以排除企業特征對估計結果的干擾。本文主要控制企業的以下特征:
(1)企業資本密集度。企業資本密集度較高,表明企業可能使用了較為先進生產技術,單位勞動者能夠帶來更高的產出,因此能夠獲得更高的工資。
(2)企業年齡。企業的經營時間對企業勞動者工資的影響并不確定,中國傳統上成立時間較長的企業一般是國有企業,這些企業的績效一般比較差,人均工資也比較低;但另一方面,一些企業由于效率較高的原因,能夠生存更長的時間,這些企業也有可能支付更高的工資,因此企業年齡對工資的影響是不確定的。
(3)企業規模。中國企業有著典型大而不強的特征,企業規模越大,效率往往越低。并且,城市規模對不同規模企業效率的影響并不相同,因此,需要控制企業規模對工資的影響。為了控制企業規模對勞動者工資的非線性影響,本文也在回歸方程中加入企業規模的平方項。
(4)新產品產值。新產品的產值代表企業的創新程度,善于創新不僅意味著企業的活力比較高,而且意味著這些企業可能屬于高科技企業,勞動者技能水平較高。因此,本文預計新產品產值越高的企業,勞動者的工資越高。
(5)利潤率。企業利潤較高,表明企業的健康狀況越好,企業的平均工資可能越高。
(6)資本負債比。企業負債較少的情況下,表明企業經營的比較健康,因此本文預計企業資產負債比與企業勞動力工資成正比。
企業所處區域、行業及所有制特征也會影響勞動力工資水平。不同所有制企業的工資決定機制存在著較大的差異,一般來說,國有企業的工資決定機制并不那么靈活,勞動者工資偏低,不控制企業性質,就會將企業性質對企業工資的影響誤當作城市規模的影響;所處行業不同可能是工資出現差異的一個重要原因,處于高科技行業中的企業一般比處于完全競爭的勞動密集型的企業的工資更高,一些新興科技城市的勞動力工資較高,可能是該城市比較注重高新技術企業發展的結果。
城市規模以外的其他特征也可能是產生工資溢價的重要原因。現有研究發現,城市的以下特征會影響勞動力工資水平:
(1)城市高校在校學生。高校在校學生數量體現了一個城市的人力資本水平,本文預計高校在校學生越多,企業勞動力工資越高;
(2)城市集聚類型。城市集聚類型分為能夠產生馬歇爾外部性的專業化集聚和能夠產生雅各布斯外部性的多樣化集聚。目前,有大量研究討論不同的集聚經濟類型產生的集聚效應大小。同一行業企業的專業化聚集會對企業帶來如下影響:
(1)同行業的勞動者能夠更好地互動,從而在企業之間更容易發生技術外溢。
(2)中間投入品的共享,降低了中間投入品的價格。
(3)勞動力市場共享,能夠獲得更為匹配崗位需求的勞動力。另外,不同行業企業在空間上的集聚也可能會對企業產生正面影響:
(1)大城市中的企業能夠享受更好的金融、法律等服務,也是一種中間投入品的分享。
(2)多樣化的產業集聚能夠使得企業更好地匹配崗位需求。
(3)不同行業企業的聚集會帶來中間產品和勞動力需求的多樣化,進而使產品的銷售和勞動力市場更加穩定。
(4)統計意義上消費的規模經濟。
(5)產業多樣化能刺激新想法的產生,促進新產品和新技術的誕生。城市的人均國民生產總值,反映了城市的經濟發展水平。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的城市,企業的平均工資也比較高;固定資產投資反映一個城市的需求面的情況,固定投資越高,對勞動力的需求越大,城市制造業企業的平均工資越高。
表1 變量描述性統計(2000年和2009年)
注:城市變量都是對數值。
(二)數據匹配說明
本文使用的數據集有三個:第一個數據集是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1998—2009年),從中可以獲得1998—2009年全部國有工業企業以及規模以上非國有工業企業的詳細信息,包括企業年齡、規模、資本、產出、從業人員數量及工資等一系列刻畫企業特征的變量。
第二個數據集是《中國城市統計年鑒》,該年鑒統計了中國所有地級及以上城市的人口、GDP、產業結構等重要信息,從中可以獲得城市的相關特征變量。中國城市分為不同的層級,第一層次為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等超級城市;第二層次為一般的省會城市和地級城市;第三層次為縣以及縣級城市。按照國際通行對城市的定義,地級及以上城市比較符合城市的特征,因此本文以地級及以上城市為樣本展開實證研究。
第三個數據集是人口普查分區縣數據。由于勞動力在城鄉之間快速流動,只有人口普查才能獲得城市的真實人口數量,因此本文以2000年和2010年人口普查獲得的城市人口信息度量城市規模。雖然目前只能獲得2009年制造業企業的信息,但由于城市規模分布比較穩定,本文以2010年的城市規模近似2009年的城市規模,估計2010年城市規模產生的工資溢價。
本文主要根據三個數據集中的地址信息進行匹配。具體過程如下: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中有詳細的企業地址信息,包括所在區縣的地區代碼,以該代碼識別企業所在城市。《中國城市統計年鑒》則主要統計了中國地級及以上城市的各個方面的信息,能夠刻畫企業所在地級市的特征。該統計年鑒的統計數據有全市和市轄區兩個統計范圍口徑的數據,為了精確地捕捉城市信息,本文主要以市轄區的數據衡量城市的特征。人口普查分區縣數據是區縣層面的精確人口信息,本文將一個地級市的所有市轄區的常住人口合并,就能夠準確地衡量該地級市的城市人口數據,然后再以地級城市代碼,與工業企業數據進行合并。以下的實證分析即在以上三個合并數據文件的基礎上進行。
四、 計量結果分析
(一)基本回歸分析
1.城市規模的工資溢價(2000年對比2009年)
由于可以獲得2000年和2009年準確的城市規模數據,本文首先對2000年和2009年城市規模的工資溢價效應進行對比(見表2)。
模型(1)的工資決定方程中只有城市規模一個解釋變量,可以看出,2000年勞動者工資的城市規模彈性為0167,城市規模對企業勞動者收入具有較高的溢出效應,相比之下,2009年勞動力工資的城市規模收入彈性甚至為負。在
模型(2)中,本文控制了企業特征,此時2000年城市規模產生的工資彈性稍微下降,2009年城市規模產生的工資溢價仍然為負。
模型(3)是控制了城市特征的估計結果,可以看出,2000年控制了城市特征之后,勞動者工資的城市規模彈性進一步下降到0102,但此時2009城市規模的勞動力工資溢價為正,說明在2009年,城市的其他特征是影響城市工資的重要變量。
模型(4)同時控制了企業特征和城市特征,此時2000年城市規模產生的工資溢價進一步下降,2009年城市規模產生的工資溢價已經不顯著了。
對城市規模分布的研究發現,一個國家的城市規模分布具有兩個特征:
(1)城市規模分布一般服從帕累托分布;
(2)城市規模對數和序位具有較為嚴格的線性關系。第一個特征意味著,可以用一個國家城市序位近似替代城市規模對數分布;第二個特征意味著,可以在不同的年份進行替代。本文在模型(5)中以城市序位代表的城市規模對城市規模的工資效應進行估計。可以看到,在2000年,城市的序位與城市企業工資具有顯著的正相關關系,到了2009年,這一關系已經不再顯著了。
表2 基本回歸結果(因變量為企業勞動力工資對數)
注:***、**、*分別表示在1%、5%、10%水平顯著,括號內為聚類穩健標準誤。企業特征和城市特征分別控制了上文提及的各種變量,限于篇幅省略,感興趣的讀者可以索取。
在人口流動頻繁的轉型背景下,人口規模的衡量有戶籍人口和常住人口兩個指標,一些研究采用城市的戶籍人口衡量城市規模,這可能會使估計結果出現偏差。為了驗證不同的城市規模指標對估計結果的影響,模型(6)給出了以戶籍人口衡量城市規模的估計結果。可以看出,在2000年以戶籍人口表示的城市規模,估計出來的工資效應會稍微下降,但到了2009年,以戶籍人口測算城市規模會得到正的工資溢價,顯著地不同于以常住人口衡量的城市規模得到的估計結果。其中的原因在于,隨著經濟的發展,流動人口的規模逐年上升,常住人口和戶籍人口之間的差異也越來越大。以戶籍人口估計城市規模的工資溢價,所得結果的偏差也越來越大。
在企業特征控制變量中,企業年齡與企業規模都和企業勞動者工資負相關。企業資本密集度和企業勞動者工資正相關,企業資產負債比與企業勞動者工資不相關,企業的新產品產值和企業的利潤率都會正向影響企業的勞動者收入。
2.城市規模工資溢價變遷(2000—2009年)
由于城市規模分布比較穩定,并且城市規模對數與城市序位之間具有嚴格的線性關系,本文可以以某一年份的城市規模序位近似其他年份的城市規模分布。本文以2000年人口普查數據獲得的城市規模序位近似2000到2009各年城市規模分布,估計出2000—2009各年制造業企業勞動力工資的城市規模彈性,觀察城市規模工資效應在2000年到2009年間的連續動態變化(見表3)。
從表3中可以看出,企業勞動力工資的城市規
表3 中國城市規模工資溢價效應變遷情況
注:***、**、*分別表示在1%、5%、10%水平顯著,括號內為聚類穩健標準誤。上表中的控制變量與基本回歸結果相同,為節省篇幅并未列出,感興趣讀者可以索取。
模彈性在2000年到2003年保持在0002左右,在2003年到2004年之間有較大幅度的下降;2004到2008年則處于緩慢下降區間,從00016下降到0001,基本上變化也不大,但到了2009年,制造業企業工資的城市規模彈性集聚下降到00001,且并不顯著。也就是說,勞動力工資的城市規模彈性分別在2004年和2009年出現了大幅下降。為了確保估計結果的穩健性,本文以2010年人口普查獲得的城市規模序位近似2000年到2009年各年城市規模分布,重新估計2000—2009年制造業勞動力工資的城市規模彈性。結果仍然可以看出,企業勞動力工資的城市規模彈性在2003—2004年間和2008—2009年間出現較大幅度下跌。
本文認為,中國城市規模的工資溢價效應急劇下降,至少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來解釋:
(1)中國城市化發展嚴重滯后。大量研究指出,中國城市規模依然偏小,不僅明顯低于發達國家近80%的水平,也低于同等發展階段的大量發展中國家的水平,城市規模差距也過小[9-10]。陳釗和陸銘[11]更指出中國首位城市上海的規模偏小,即上海的人口規模并沒有像很多人所認為的那樣“太多了”。根據城市體系的齊夫法則(Zipfs Law),第二大城市人口將是首位城市人口的二分之一,依此類推,第N位城市的人口將是首位城市人口的N分之一。即如果首位城市的人口規模決定了,則在這一城市體系中的其他城市人口規模也就大致決定了。由此推斷,由于中國首位城市的規模依然偏小,中國城市體系中的各個城市的規模就偏小。城市化滯后的一個直接后果是城市難以充分發揮其規模效應,導致中國大量的城市因規模過小而遭受效率損失與社會福利損失。
(2)戶籍制度的負面影響。戶籍制度通過阻礙勞動力流動,促使城市規模分布扁平化,偏離最優城市層級體系;對中國城市的“等級-規模”法則的實證檢驗發現,中國現實的城市層級結構與冪律為1的層級結構存在顯著差異。具體表現為,底部和中上部的城市數量相對較少,城市規模分布扁平化,二級城市和四級、五級城市數量不足。
(3)不符合新經濟地理學的中心-外圍模型。在中國,處于中心的城市對周邊的城市往往不是溢出,而是資源和技術等的汲取。出現這一現象的主要原因在于,中國城市特別是大城市的建立,往往是行政主導的,一般是經濟、政治、教育和醫療等資源人為集聚,吸引較多的人口涌入,而不是以經濟集聚的自發力量主導,因此,城市的規模經濟效應難以發揮。
3.不同地區的城市規模工資溢價效應變遷差異
不同發展階段的地區,城市規模產生的工資效應可能存在較大的差異。中國經濟的發展非常不均衡,經濟發展水平從東到西梯度下降。東部地區經濟發展水平較高,城市體系發展的較為成熟,中部地區的經濟落后于東部地區,西部地區次之。本文將總樣本劃分為東部、中部和西部三個子樣本,對比城市規模工資效應在三個區域的差異(見表4)。
表4 不同地區城市規模工資溢價效應估計
注:①限于篇幅和排版,表中省略了其他年份的估計結果,控制變量與基本回歸結果相同,為節省篇幅并未列出;②***、**、*分別表示在1%、5%、10%水平顯著,括號內為聚類穩健標準誤。東部地區包括北京、天津、河北、遼寧、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山東、廣東、海南11個省(直轄市),中部地區包括黑龍江、吉林、山西、安徽、江西、河南、湖北、湖南8個省,西部地區包括內蒙古、廣西、重慶、四川、貴州、云南、西藏、陜西、甘肅、青海、寧夏、新疆12個省(自治區、直轄市)。該劃分方法基于各省經濟發展水平,和各地經濟發展水平比較一致。
從表4可以看出,不管是2000年,還是2009年,制造業企業勞動力工資的城市規模彈性都從西到東遞減。從時間上看,三個區域的勞動力工資城市規模彈性都呈下降趨勢,到了2010年,東部地區和中部地區的城市規模效應甚至已經不再顯著。中國大城市的工資溢價效應在區域層面的這種結果,本文認為主要存在兩種解釋:
(1)大城市的工資溢價效應呈現從西到東遞減特征的主要原因在于,隨著城市化的推進,戶籍制度的桎梏越來越明顯,東部和中部城市的規模擴張受到的限制越來越大,因此在小城市的工資上升的情況下,大城市規模的工資效應并沒有同步發揮,導致二者的差異逐年縮小,表現出東部和中部城市的規模工資效應逐年下降。
(2)一個區域經濟發展越成熟,不同規模城市的工資差異就越小。這也就是為什么在2000年東部的城市規模的工資彈性遠遠小于中部和西部的原因。
(二)城市規模工資效應發生變遷的原因
1.城市的帶動效應
為了準確估計城市規模對于城市范圍內的企業勞動力工資的影響,在進行實證研究之前,本文剔除了非市區的企業,也就是市轄區之外的縣或縣級市中的企業樣本。但本文仍然對城市規模對城市周邊企業的影響具有濃厚興趣。一些研究發現,在中心外圍結構的作用下,中心城市規模越大,對城市外圍企業產生的溢出效應就越高。因此,本文在下表中對比城市規模對城市內部和城市周邊其他縣市企業影響的差異(見表5)。
從表5中可以看出,2000年城市規模對城市周邊縣市企業也有明顯的工資溢出效應,甚至對周邊縣市的工資溢出效應比對本市內部的工資溢出效應更大;但到了2009年,不管是對本市的制造業企業,還是對周邊縣市的制造業企業,城市規模的溢出效應都不再顯著了。大城市對本市企業以及周邊企業的溢出效應不斷下降,可能是中國大城市的工資溢價效應不斷下降的一個重要渠道,這說明隨著中國城市化進程的加快,中國城市化的進步成果并沒有被更多的城市居民所分享。
2.城市規模與工資增長
表5 城市規模工資溢出范圍分析
注:①限于篇幅和排版,表中省略了其他年份的估計結果;②***、**、*分別表示在1%、5%、10%水平顯著,括號內為聚類穩健標準誤。表中的企業特征和城市特征控制變量與基本回歸結果相同,為節省篇幅并未列出。
現有研究指出,大城市的工資溢價效應的一個重要表現是大城市工資增長率更快。中國是否也符合這一事實?巴羅的增長回歸方程是考察這一問題的經典方法,其基本的邏輯是,經濟體的初始條件和后續的經濟增長之間存在密切的關系。本文研究需要回答的問題是,初始規模較大的城市是否會帶來企業勞動力工資更快的增長?(見表6)。
表6為城市規模與企業勞動力工資增長速度關系的估計結果,可以看出,大城市制造業企業平均工資增長速度更快,特別是在2000年,二者關系非常顯著,表明城市規模越大,勞動者工資增長越快;到了2010年,城市規模與城市勞動者工資增長率關系為負,表明大城市中的勞動者工資增長更慢,這會直接導致不同規模城市之間的工資差異縮小,進而表現為城市規模工資效應逐步消失。另一方面,城市規模與勞動者收入份額并沒有太大的關系,不管是大型城市還是小型城市,企業所支付的工資占企業收入比重的差異并不大。在勞動份額下降越來越受到學者們關注的情況下,這一結果表明,勞動份額下降與城市規模的關系不大,間接證實勞動收入份額下降并不必然是城市化的伴生現象。總之,中國大城市的工資增長速度變慢可能是中國城市規模工資
表6 城市規模與工資增長、勞動份額
注:①限于篇幅和排版,表中省略了其他年份的估計結果;②***、**、*分別表示在1%、5%、10%水平顯著,括號內為聚類穩健標準誤。
溢價效應不斷下降的另一個渠道。
五、 結論與啟示
研究城市規模的工資溢價效應,是識別大城市的生產率優勢的一個有效維度。為此,本文使用中國工業企業數據(1998—2009)、《中國城市統計年鑒》(2001&2010)和1953、2000以及2010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人口普查數據,估計了從2000年到2009年城市規模的工資溢出效應的變化。
本文研究發現:
(1)中國城市規模帶來的工資溢出效應非常顯著,但是從2000到2009年呈現遞減趨勢,這一結論在控制了高效企業更傾向于選址大型城市和城市勞動者工資可能反向影響城市規模后依然成立。具體來看,城市規模的工資溢價分別在2004年和2009年兩個時點出現了大幅下降。2004年城市規模工資溢價的下降可能是非典疫情爆發沖擊的結果,2009年城市規模工資效應下降可能是2008年金融危機沖擊的結果。城市規模工資效應隨著時間發生著變化的事實表明,采用了不同時點的樣本是當前實證研究結果出現差異的可能原因之一。區域層面的工資溢價效應則呈現出從西到東逐漸遞減的特征。
(2)2000年城市規模對周邊縣市企業也有明顯的工資溢出效應,甚至對周邊縣市的工資溢出效應比對本市內部的工資溢出效應更大;但到了2009年,不管是對本市的制造業企業,還是對周邊縣市的制造業企業,城市規模的溢出效應都不再顯著了,不支持中心外圍理論。
(3)大城市制造業企業平均工資增長速度更快,特別是在2000年,二者關系非常顯著,表明城市規模越大,勞動者工資增長越快;到了2010年,城市規模與城市勞動者工資增長率關系為負,表明大城市中的勞動者工資增長更慢,這會直接導致不同規模城市之間的工資差異縮小,進而表現為城市規模工資效應逐步消失。本文的研究結果為關于城市規模工資溢價研究中出現的分歧給出了可能的解釋,也為理解中國的城市化發展效應提供了新的思路。
本文研究的主要啟示有:
(1)中國不合理的戶籍制度可能是制約中國城市化進程、阻礙中國大城市的生產率優勢發揮以及影響中國大城市的企業支付更高工資的重要制度根源,因此各級政府必須采取實際措施來消化不合理戶籍制度的影響,從而助推中國的城市化進程,優化城市和鄉村以及城市之間的企業資源配置,最終提高城市工資水平。
(2)一個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越高,城市化水平越高,城市體系越完善,不同規模城市之間的勞動者工資差異越小。可以預計,當我國經濟增長到新階段,各個不同規模城市勞動者收入之間的差異可能會消失。不同規模城市收入差異縮小意味著勞動者收入差距過大的問題逐步改善,這對于減緩收入兩極分化的問題是一個積極的信號。
(3)雖然本文竭力避免估計結果可能出現的偏差,但是仍然需要對本文結論保持應有的謹慎。本文是基于制造業企業勞動者收入進行的實證研究,因此文中所有的結論及政策涵義都應局限于制造業之內。就制造業來說,本文的結論是明確的:大城市對制造業企業勞動者工資的溢出效應逐年下降。但這并不意味著,本文可以輕率地得出目前城市的集聚效應開始消失的結論,因為分析樣本并不包括目前城市中興起的第三產業。從已有經驗研究來看,第三產業的集聚是城市發展新階段的重要動力。因此另一個合理的政策建議和啟示就是,我國今后應該在加強制造業發展的同時,大力發展第三產業,第三產業的繁榮是新階段城市以及經濟發展的新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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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校對: 鄭雅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