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姣奕
德國著名的社會學家、哲學家西美爾通過對“社會文化”和“個體文化”關系的分析來闡釋他對文化的深刻思考。第一次思考的嘗試:《現代文化中的金錢》(1896年)文章開篇,西美爾從社會學的角度出發,通過描述中世紀人與周圍環境的統一性,對比著指出現代的狀況:主體和客體相互獨立,從而兩者都完全地找到屬于自己的發展道路。
從經濟領域開始著手分析,貨幣經濟有著兩個顯著的作用。首先,對比自然經濟時代,貨幣經濟瓦解了人身和物權關系之間的聯系,它在財產所有人與財產之間造成了一定距離,人對財產的占用方式出現變化。在其中,一方面所有經濟活動因為貨幣被滲透以前沒有的非人格性和無色彩性,另一方面貨幣提高了人格的獨立和自主。其次,貨幣可以劃定利益統一和利益分之間的細微界限。
在生產領域,貨幣經濟使得勞動分工成為可能,從而創造了新型的經濟統一體,補充了個體的片面生產。在倫理領域,貨幣經濟使得人際關系發生變化,單個的人依賴更多的人才能生存,但是這種依賴變得不明確和易變,不可避免地產生個人主義,迫使人更加依賴自身。論述至此,西美爾從貨幣經濟的影響這個角度來概括現代特征:
“貨幣制度能夠使人的客觀經濟活動同他的個人色彩、他真正的自我出現一種更明確的分離,現在這個自我能夠完全退出那些關系,并能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能關注自己最深邃內在的層面。”[1]
進一步揭示出現代文化的兩個截然相反的發展方向是:
“一方面,通過在同樣條件將最遙不可及的事物聯系在一起,趨向于夷平、平均化,產生包容性越來越廣泛的社會階層。另一方面,卻趨向于強調最具個體性的東西,趨向于人的獨立性和他們發展的自主性。”[1]
貨幣經濟同時、不偏不倚地支撐著現代文化發展的兩個方向。首先,貨幣自身作為一種非常一般性的,到處都同等有效的利益媒介、聯系媒介和理解手段。其次,貨幣經濟為個性保留最大程度的空間,使個體化和自由成為可能。證明貨幣經濟的后一個支撐作用需要引入義務和罰金這兩個概念。
隨著貨幣經濟的發展,使得用金錢可以買下所有個人的義務成為可能,由此產生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人通過錢稅的方式免除徭役和實物繳稅,取代義務,人身從義務中解放獲得自由。另一種情況,用金錢代替義務會產生壓迫,雖然免除了義務,同時權利和重要性也剝奪了。須知,權利與義務是對等的。
貨幣經濟引發的自由問題里面還牽引出價值的判斷問題。仍是先描述現代人普遍的心理感受:
“生活的核心和意義總是一再從我們手邊滑落;我們越來越少獲得確定無疑的滿足,所有的操勞最終毫無價值可言。”[1]
西美爾作出此描述后馬上申明他的立場,他認為我們的時代正在接近這種精神狀態,而不是完全陷入。貨幣經濟要求人們依據貨幣價值對活動對象進行估價,讓貨幣價值作為唯一有效的價值出現,事物中那些經濟上無法表達的特別意義則忽略了。與此相關的,人們沉迷于計算純粹的數量的價值,忽視品質的價值只有它能滿足人的真正需要。
金錢成為一切事物的等價物,千差萬別的因素都統一能兌換成金錢,事物最特有點價值受到損害,在兌換中,金錢把最高的東西拉到最低點水平,帶來夷平過程的悲劇效應。反映到人類身上,便是生成了“麻木不仁”的態度。需強調的是,西美爾的理解指的是人們對事物的微妙差別和獨特性質不再能做出敏感的反應,無區別地感受和對待一切周遭事物。)
現在,罰金范圍的縮小說明金錢也喪失自己以前在某些較高層關系中所擁有的抵罪作用:清償道德—宗教方面的要求。這意味著,對個體價值的強調和更深刻的感受,同時,金錢沒有完全不加區別地對待一切事物,遠離所有品質上的意義。
西美爾強調,不能無視貨幣經濟的影響。貨幣制度發展到現在,它儼然中斷了手段—目的序列,貨幣的意義由手段上升為目的!這樣的邏輯后果是,人們把生活的最終幸福和所有滿足的獲得置換為擁有一定數量的金錢。然而不可避免的,達到這個金錢目的后就出現無聊和失望。“金錢只是通向最終價值的橋梁,而人是無法棲居在橋上的。”[1]誠然,目標為手段所遮蔽不僅僅是貨幣經濟的作用,它還是較高程度文明的一個主要特征和主要問題。在這樣的文明中,人們的愿望(目標)的達成往往需要復雜眾多的手段去實現,手段劇增,而真正定目標不斷退到意識到地平線下,人們容易陷身在手段的迷宮中由此遺忘了最終目標。
金錢在上述情況中,其實就是修改了現代人對愿望和幸福的最初感受和理解。金錢成為一切值得追求的目標的等價物,仿佛有了它就可以隨時任意置換出各種事物,由此達成愿望或是獲得幸福。從金錢的自身特性來來說,獲取它是任何時候都可以進行的,產生的后果就是,金錢給現代人的生活提供不斷的刺激,它好像給生活安裝了無法停轉到輪子,生活曾了一部“永動機”!現代生活中常見的騷動不安和狂熱不休便可以得到解釋。
貨幣經濟影響了現代生活風格比如生活的經濟關系日趨精確、明確不利于生活形成宏大的風格,現代生活的外在形式多為小巧的風格,人的外在關系變得一絲不茍、準確無誤而在倫理領域沒有形成相應的發展,最終導致容易產生放蕩不羈或肆無忌憚的行為等等。[2]
在文章的結尾,西美爾認為有必要從具體的貨幣流通現象中回過來,把貨幣流通同文化中更深層的特點和動機的關系作出一個非常一般性的討論。如果用一個簡單的表達方式去概括現代生活的特征和規模,它可以是:
“認識的、行動的、理想構成的內涵,從固著的、實質的和穩定的形式轉化成發展的、運動的和易變的狀態。”[1]言說至此,西美爾實質要指出,貨幣經濟作為一種看似只服從自身規律的現象,實際上卻遵循了整個文化運動的同一節奏。他要反駁歷史唯物主義的論調—經濟關系決定了整個文化過程。考察貨幣經濟所得到的啟示:
“雖然從經濟生活的構成出發,確實對時代的心理狀況和文化狀況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但是另一方面,這種構成本身的特征卻是來自歷史生活巨大的統一潮流,這一統一潮流最終的推動力和動機仍是神圣的秘密。”[1]
文化的發展不能簡單地由經濟關系來解釋,這種以偏概全的態度不僅不利于現代人把握紛繁復雜的現代現象,而且也阻礙了對歷史生活奧秘的真正探尋。目光深邃的西美爾,把貨幣體制僅僅看作人類文化的所有成果中生發的枝條,看到它同時于文化的陰暗面和最精微、最高貴的東西之間的關系。沒有盲目否定,或是批判貨幣體制,甚至有些樂觀地展望貨幣體制作為一種歷史力量可能會治愈它自己制造的傷口。
參考文獻
[1]顧仁明譯.西美爾《金錢、性別、現代生活風格》.上海:學林出版社,2000 年,6-16。
[2]陳戎女,耿開君,陳聘元譯.西美爾《貨幣哲學》.北京:華夏出版社,2001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