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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這些事情一直都在被忽視?為什么古塔得不到應有的尊重?為什么破損的古塔得不到妥善的修復?一千年以后,如果后代們想起了唐玄奘取經又想到古人筑塔惜字:除了上網搜索老照片,還能不能找到一處建筑來觸摸歷史,聞聞歷史的味道?這些問題,楊曉利老師自己也沒有辦法回答。
認識楊曉利老師的人都會有這么一個印象:“瘦,極瘦。”體型并不高大,在北京工業大學的學生中呼聲極高。課堂從不點名但一座難求,課堂上的他,有時講到自己拍攝經歷的精彩處,神采飛揚,手舞足蹈。和20歲的年輕人泡一塊,60歲也能活得像年輕人,比如在云課堂上過一把網紅癮,又或是來一場TED演講……這些事他全體驗了個遍。近兩年,當他在荒郊野嶺拍攝古塔時,還親手操控起了無人機航拍器,有學生說他就是一個“50后”斜杠青年。而作為一名攝影教師,也需要在拍攝實踐中去積累。在課堂之外,楊曉利老師身上最著名的標簽應該是“拍塔的攝影師”。“30多年,3000多座塔”,這些數字拼在一起,幾乎可以代表楊曉利作為攝影師的一生。
“塔”并非是中國特有的建筑形式,古代隨佛教傳人而出現,在中國發揚光大。楊曉利說,融入了我們自己民族的文化后,中國的塔算是最會講故事的一種。一座塔就是一段歷史或是一段傳奇,有它的靈魂內核在其中。東南亞基本上一座寺廟就有一座塔,在數量上取勝,但是他們往往是用來作為裝飾,工于外表的雕飾,在精神與文化內核上,中國的古塔要豐富一些。

中國的塔有一些在城市中,但更多的塔是在寺廟、密林、水中,甚至是渺無人跡的荒野中。不過楊曉利對塔最早的一次觸動,是在1986年的江蘇吳江,以一個風光攝影師的視角。江南水鄉的風景里,一座“望夫塔”偶然闖入他相機鏡頭中。水鄉和古塔,別有一番風韻,這些古塔的存在,在最初不過是他鏡頭中的點綴罷了。
拍攝結束,楊曉利從當地人口中得知,“望夫”這個塔名其實有一段愛情故事,最初的“望夫塔是因三國時期吳國為安撫孫尚香,安撫她無法與夫君劉備團聚的愁思而建。其貌不揚一尊塔,也能如此浪漫,發現古塔滿含乾坤,楊曉利漸漸被這個拍攝題材吸引,類似這樣的故事,其實還有很多:云南芒市的樹包塔傳說,是紀念清朝殉情的情侶罕倫和巖吞;著名的西湖水中立塔一三潭印月,是因為蘇軾主政杭州時在西湖上做的記號,禁止人們在附近種植作物,污染水質……楊曉利用幾十年的時間去挖掘和探索這些故事,態度也從單純欣賞到擔憂:“也不為什么,也沒有課題基金,完全自助。目的非常單純,總覺得這些東西會被后代們永遠地淡忘掉,于是就想著能留多點是多點。”
盡管楊曉利在別人面前一再強調:“我不是什么研究塔的古建筑學者,就是一個拍塔的人。”可楊曉利對于研究、拍攝古塔的態度一絲不茍。拍攝古塔,重在規劃,拍攝之前,他從網絡、地方志、圖書館、檔案館各處尋找資料,沒有扎實的資料作為支撐,不會去動手拍攝。這樣一來,楊老師拍塔的圖片不僅角度多樣,其中包括海拔、坐標、塔的建筑、雕刻藝術風格,或者是關于塔本身的故事等數據、資料也能做到詳盡。
“單憑我的能力去拯救是不現實的,得留下詳盡的數據,畢竟有心的年輕后生們才是主力。”回憶起三十年的過往,楊曉利說自己拍攝3000多座塔,一大半是不完整的,有的甚至早已化為一堆瓦礫和磚塊。關于被破壞的原因,非常復雜,楊曉利一下子說不清。除了自然災害與戰爭之外,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在于人們的保護意識太薄弱有時甚至還會刻意去破壞。
多年前他曾在河北灤縣的巖山塔,這座塔的塔身早已經成為了一堆石垛,楊曉利感到痛心的是,三五個孩子還坐在石垛上一起玩耍,渾然不知身下是千年歷史的國寶。有些村民,干脆就將村中的古塔磚拆下來,蓋個豬圈養豬。
還有一些地方的塔甚至是被人給偷倒的,著名如杭州西湖的雷峰塔,以前中學語文課本就有這么一篇課文描述過雷峰塔的倒塌,文章是魯迅寫的。古代的原雷峰塔的塔磚內藏著經文,刻字還是鍍金的,因此被人誤傳成是金磚,被人瘋狂偷盜,塔的原建筑在1924年倒塌。

至于傳說的“雷峰塔因白娘子救許仙而倒”,不過是后人賦予的傳說故事。中國的塔本身蘊含的許多傳說故事,令人著迷,但現實中,更多的是如散文《道土塔》中刻畫的那般令人痛心疾首。魯迅當年曾經也有這么一個觀點:“中國公共的東西,實在不容易保存。如果當局者是外行,他便將東西糟完,倘是內行,他便將東西偷完。而其實也并不單是對于書籍或古董。”
楊曉利最擔憂的一個詞是“消失殆盡”,這并非是聳人聽聞,若沒有專業細致的管理舉措,那一天遲早會到來。哪十白是現在,雷峰塔中依舊在銷售著“舊塔磚”紀念品,不知其真偽,但出于保護古塔建筑的目的,楊曉利認為無論真偽,都不應該出售這類形式的紀念品。
在一場TED演講的末尾:“我為你們留下了三千多座古塔的影像,請你們珍惜。”楊曉利哽咽住說出這句話然后鞠躬,此時他的情感是復雜的,其中有楊曉利對古塔管理、保護失范的痛惜,也有為自己堅持數十年拍塔的感慨。
關于拍古塔,楊曉利的目的很單純,單純到什么程度?甚至不會期望能夠通過自己的影像去改變什么,即便如此,也依然有殘塔在他的影像曝之光后被修復。比如說的巖州塔在他的拍攝之后,當地相關部門就著手重建了。楊曉利也無法判斷是不是自己的影像傳播從中起到了作用,只要看到一段文化的記憶被好好留存,就滿足了。
楊曉利一直喜好騎士大畫幅相機,他至今還癡迷于大畫幅拍攝出來的質感,但是最大的缺點就是重,加上許多古塔被立在深山老林中,走一趟是不容易的。有一些塔是“管而不理”,楊曉利說以前最十白就是這種情況。表面看是保護了起來,但外頭直接上了一把鎖,代表有人管,可人怎么也進不去,你就是沒法去拍,遇到這樣前功盡棄的情況,有時讓楊曉利喪氣頓足。但在近年來,這類困擾發生的可能性幾乎已經降到了最低,這應該歸功于楊曉利的無人機航拍器,每次拍攝都能派上大用場。早在2015年大疆精靈Phantom 3 Professional剛發布,看起來新鮮,抱著不貴、玩玩的心態,他就入手了一臺,卻沒想到在古塔這一課題的拍攝上,竟有那么高的可用度。
航拍技術的進步與普及,讓楊曉利拍攝古塔有了新的闡述角度。無人機航拍器解決的不僅是登高望遠,楊曉利說最大的驚喜,是能給他新的發現,以前拍攝古塔,制高點非常難得,在一些荒郊野外,楊曉利說幾乎從來沒有想象過一些古塔的塔頂是怎么樣的。去年楊曉利升級了大疆精靈Phantom 4 Advanced,一英寸的CMOS讓相機的畫質提升非常明顯,一度還讓楊曉利有用全畫幅相機航拍的錯覺。直接反映在拍塔中就是,能夠拍清更多細節,尤其是能拍清塔頂的細節。有些塔頂的建筑樣式、雕刻工藝其實都可以深入去做研究,像天寧寺塔,塔身是中原塔的建筑樣式,塔頂卻是藏傳佛教的喇嘛塔樣式,相當獨特,而且形狀上大下小,顏色和造型反應了不同佛教派系在中原的融合。對于拍攝這種塔頂有特別意義的古塔,無人機航拍器可以說是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楊曉利尤為記得20世紀80年代最初拍塔的時候,經驗和設備都跟不上,找一天一夜的路是常有的事,還得來回靠系繩子作記號。相比之下,如今無人機拍攝古塔所帶來的驚喜和便利,讓楊曉利尤為欣喜:“現在拍一個塔,我管他關不關門,拎起來就拍。”他說這段話的時候,流露著一股老北京的機靈。他在努力跟上時代,不斷更新自己的技術,他還發現無人機其實在拍塔時可以一機多用,諸如怎么靠無人機來定坐標,用DJGS Pro APP去生成古塔建筑的3D圖像,這些都是楊曉利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過了退休年紀,他依舊享受著講臺上的長耕不輟,一旦開學,楊曉利還是會回到講臺上,作為“潮人”老師,楊曉利常在課堂上向同學們“炫耀”他的攝影新利器——無人機航拍器。楊老師上課講攝影的藝術,也講拍古塔的經歷,只要發現同學們在老師的身上學到了一點點,會當場開懷地大笑。也許對于一名攝影教育工作者的他來說,沒有什么比喚醒與啟蒙這兩個詞更珍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