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ngxing

本月跟隨攝影團來到了新疆,限于時間,一周只參與了一半的行程,但足以領略雪山、草地和無盡的蒼涼。
在到達新疆之前,我幻想著能站在伊犁的杏花溝望著一樹一樹的花開,一束光灑在遠處的草地上,無人機從空中掠過拍下這般美景,我連朋友圈的文案都想好了:人間四月天。我計算好攝影團的行程,在拍攝杏花的前一天飛到伊犁市新源縣的那拉提機場與他們會合。但事實上,接下來的一周,等待我的是完全未知的旅程。
那拉提機場極小,三面都是雪山,我到的時候是中午,停機坪有且僅有一架飛機。攝影團還在幾十公里外拍攝,酒店安排一位司機師傅來機場接我。
“杏花?早就謝了。那拉提草原?六月才是旺季。”出機場的路上,車被路過的羊群團團圍住,在這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司機師傅很驚訝我為什么這個季節來到新源。他寬慰我說:“到了酒店問問,他們年輕人知道哪好玩。”
杏花沒有了,酒店前臺再次確認了這一點。但我依舊心存僥幸,等待攝影團回來。一下午的空閑時間我在空空蕩蕩的縣城瞎晃,在大眾點評排滿第一的餐廳花了差不多五十塊錢吃了一頓“大餐”,三串烤肉和一大碗拌面還有一個涼菜。星期六的下午這家店只有我這一位食客和四五個店員。
城中心的很多店都半掩著,人們坐在自家低矮的小房子前曬太陽。穿過一條街,在酒店的西面,人們可以在廣場放風箏、玩滑板或者散步。
在太陽下山后的兩小時,饑腸轆轆的攝影團終于回到了酒店。“攝之友”的攝影指導廖老師帶著臺灣基隆攝影協會的十幾位愛好者沒有按照既定的行程行事,前一陣的大雪已經讓吐爾根的杏花所剩無幾,于是他們趕到大西溝福壽山的野杏林,拍到了我想要打卡的那個場景。
錯過了杏花溝,那拉提草原才是我行程的第一站。傳說成吉思汗西征時,軍隊由天山深處向伊犁進發,時值春日,山中卻是風雪彌漫,饑餓和寒冷使這支軍隊疲乏不堪,翻過山嶺,眼前卻是一片繁花織錦的莽莽草原,流水淙淙,夕陽如血,人們不由得大叫“那拉提(有太陽),那拉提”于是留下了這個地名。八百多年之后,四月的草原依舊帶著寒意,草地泛著近觀卻無的綠色,零星看見兩只白天鵝。車開到山頂一無所獲之后,轉自冬季牧場,路過牧民的民居,攝影團的成員決定下車。因為拍攝馬群,我結識了一個叫做麗娜的哈薩克族小姑娘。她的家就在景區里,抬頭就是雪山。平日和哥哥一起在縣城上學,一家五口人每人都有一匹馬,家里還有二十多頭牛和一百多只羊,周末就回家幫忙不過來的父母干活。
錯過了杏花,草原上的小黃花還沒開,如果以“最美的季節”作為標準,伊犁之行還是略顯遺憾的。
離開住了一晚的那拉提鎮,往南疆走,我坐在放行李的小車里,和臨時被拉來做司機的小王,對于這一天的目的地究竟是哪一無所知。幾天前,小王接到在烏魯木齊做旅游大巴司機表哥的電話,攝影團行李太多放不下,關上自己的手機維修店開車前來救火。
早上出發時,我們只知道要開往巴音郭楞蒙草原的方向,中間有一段翻越天山的公路讓我們驚嘆不已。雪山就在道路的兩側,陽光在雪山上留下痕跡,露出灰褐色的巖石,構成一幅藝術品。我們停下車,在雪山拍照留念,無人機被同樣下車賞景的維族大叔們圍觀。在這一天里,車窗外的景色從牛羊遍地的草場到白雪覆蓋的山地,最后是荒蕪的戈壁,蒼茫又遼闊。高速上有不少臨時停車點,每一處都想多停留一會兒,哪十白只是感受風的推背感,新疆在路上的體驗遠勝景點。在四點多的“午晚飯”時間,我們和攝影團在路邊的拉面館匯合了。攝影團臨時決定增加一個拍攝點,為了保證拍攝時間,這天我們將繼續趕路,住在300公里外的吐魯番。
到達吐魯番已經凌晨2點多,精疲力竭,從北到南,我們行車700多公里,而6個多小時后,第二天上午9點,我們又繼續上路了。我們將拍攝哈密的三道嶺鎮,被攝影團盯上是因為露天礦拉煤的蒸汽小火車還在運行。天氣足夠冷的時候,火車冒出的柱狀水汽在空中彌漫,夜晚鐵軌上橙色的燈光打在上面,很有電影感。這里的確拍過電影,《無人區》里的帝豪大飯店的招牌還在,但被風吹掉了顏色。
導航不管用,找不到礦坑里的火車,當地人騎著摩托車為我們帶路。火車頭的蒸汽和聲音暴露了自己,在鐵軌上休息的火車司機說,最多的時候有26輛同時在拉煤,現在煤的開采成本高了,煤價下跌,目前只剩兩輛在運行。和幾乎所有資源枯竭型城市一樣,這里的人口持續減少,很難為繼。我爬上了蒸汽火車的駕駛室,被燒成紅色的碳肉眼可見,熱是唯一的感受。
晚餐時,餐廳的阿姨也介紹說:“年輕人已經很少了,我這個年紀的人一般也會隨著獨生子女外遷。”她和這個鎮上多數同齡人一樣都是因為父母援疆而來,他們與父輩們多是在20世紀三道嶺大規模開發時來到這里。1958年起,國家先后從東北、開灤和內蒙古等地區,給三道嶺礦區調撥了大量技術人員,同時從各個省區分批招收青年奔赴新疆。他們帶來了技術和內地的習俗,并最終定居在這里,成為三道嶺人。
三道嶺的規模比一般的鎮要大,最多時有三萬多人,居民樓多是修建于二十世紀中后期的4-6層的樓房。一橫一縱的林蔭路,烤馕、火鍋店,站在路邊拉家常的老人和新修建的體育場,都讓這里沒有看起來那么失落。
“附近有什么好玩的?”餐廳阿姨熱情地推薦了幾十公里外的哈密五堡魔鬼城。我揣測,沒有人的痕跡,也沒有神話,懶得取名字就被稱為魔鬼城。新疆有不少類似雅丹地貌的無人區被作為景區,稍作修繕成了魔鬼城。“雅丹”是維吾爾語“陡壁的小丘”的意思,是在干旱、大風環境下形成的一種風蝕地貌類型。每當風起,飛沙走石,天昏地暗,怪影迷離。如箭的氣流在怪石山匠間穿梭回旋,發出尖厲的聲音,如狼嗥虎嘯,鬼哭神號,若在月光慘淡的夜晚,四周肅索,情形更為恐怖。
我自然沒有體會它魔鬼的一面,但不得不說魔鬼城很適合航拍,鏡頭下扣,每一張都是抽象畫。
離開哈密的最后一天,小王的里程表上已經2000多公里了,這一天幾乎又是一天的車程,我們從哈密重返吐魯番,住在鄯善縣。這里的庫木塔格沙漠幾乎就在縣城里,連Shopping Mall都取名“濱沙”。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攝影團就趕往沙漠,想要邂逅一場日出。但事實上“四月天”對這個區域而言更多意味著揚塵。為我們開門的保安大哥說:“下土了,哈都看不到。”

攝影團提前約好了景區的駱隊,一個維族少年牽著五匹駱駝,組成了一個經典意象。清晨的庫木塔格在我們拍攝時還鮮有游客,風吹掉了前一天所有的印記留下鋒利的山脊,在漫天黃沙里的迷霧中,我用無人機拍下了大漠中行走的駝隊。
偶遇了一個有著航拍新疆夢想的空軍軍官,他也帶著無人機,來不及深聊,吃了碗清湯牛肉拉面便匆匆離開了鄯善。
繼續向西回到吐魯番盆地,葡萄還沒有成熟,綠樹成蔭的杏樹和已成廢墟的高昌故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人與自然的抗爭從未停止也從未勝利,唐玄奘的雕像在揚塵中已經積滿了沙土,火焰山依舊高大并且寸草不生。
攝影團的行程繼續,我獨自高鐵回到烏魯木齊,窗外的風車高速運轉,荒漠、雪山漸漸被樓房取代。到達烏市,打車趕往機場,雨后的火燒云讓出租車司機都忍不住掉頭拍下橙色的夕陽,我自然也不舍離開。五小時的返程航班,四千公里外,腳步匆匆的深圳機場又把我帶回了生活原本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