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或許是厭倦了現實的乏味平淡,才會被虛誕的夢境所吸引。這是一個離奇的夢,也是冒險者的樂園。
城市探險——urban exploration,顧名思義是對城市的一種探索,城市探險活動最早源于18世紀的巴黎,近幾年才傳入中國,受年輕人青睞,正逐漸成為當今流行的休閑活動。

和煦的冬日陽光照進首鋼廢舊的廠房里,穿著紅色衣服的孩子,給這里增添了一抹亮色。
與大自然探險不同,“城市探險者”目標建筑都是城市中的神秘角落,可以說就像是美劇《邪惡力量》的現實版,在過去的城探經歷中 我曾經為了進入到一些不允許公眾進入的地方。采取了各種手段,比如喬裝變換各種身份,保安、攝影師、外聯制片以及職工家屬、還有各種局的員工等...
在過去的6年里 我走訪了全國各地幾百個各種類型的廢墟,其中包括廢棄的工廠、劇場、禮堂、教堂、學校、醫院、地鐵隧道或由于某些原因遺留的建筑等,進行探尋的探險活動。這些建筑由于歷史原因不能再生和不能保留。會使人帶有惋惜的心情融入探險運動中,使得活動更加富有刺激,驚險,更激發人們對近代文化內涵追溯回味!在刺激、驚險的旅程中,以一顆孩童般好奇的心和一種敏銳的眼光重新打量所生活的城市。
這些看似被遺忘的地方,其實埋藏著許多秘密。
關于城探地點的選擇,主要是通過網絡收集信息,經過整理分析后確定目的地。但不透露廢墟的具體位置,是城市探險圈里面不成文的規矩,一方面是為了保護廢墟,一方面也是為了保護探險者的安全,在荒廢了幾十年的廢墟之中,部分建筑多已傾斜、倒塌、地面塌陷并伴有毒蟲和蛇狗等各種安全隱患。且有些地點雖然廢棄,但也屬于個人、公司,或者政府,并仍有安保人員值守,冒然進入內部,存在著一定的法律風險。

廢棄的KTv,掛著大油畫的墻壁,斑駁的皮沙發。
為了拍攝這些“無人之地”,需要歷經艱辛,以我個人來說,曾因城市探險多次被帶進派出所。有一次在拍攝某部隊內部廢棄禮堂時被抓,沒收手機、相機,并連續審問了2個小時后,被移交公安機關。但這并不能阻擋我前進的腳步和對廢墟探險的熱愛!
找“點兒”是城市探險的一項重要技能,也是城市探險的樂趣之一,這需要有一定的專業知識比如查看衛星圖、根據植被判斷方位,甚至可以根據圖片的拍攝時間與光線,推斷出地點的經緯度!并結合作者發布的信息、影像、圖片描述,查找到蛛絲馬跡的線索進行邏輯分析和推理,最終鎖定目標位置。
印象最深的,是我曾經為了查找一個隱匿在地下的戰備醫院,不僅多方打聽,并結合圖片線索與查找相關資料,研究了三天三夜,最后通過遺落在地上的舊報紙找到了突破口。由于路途遙遠,我提前找到一位當地的朋友幫忙跑去拍照,確定位置后,第二天一早驅車前往。但由于之前的帖子年代久遠,如今已時過境遷,地面之上已經改造利用,并且加強了安保,還在每個角落安裝了監控設備,無法進入。不甘心的我,在當地找旅館安頓下來,并去觀察保安的換崗時間,最終選定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在夜色的掩映下,獨自潛入了這令我朝思暮想的遺落之地,一睹了那恍如隔世的美!
在城探的時候,阻礙有很多,拍攝是辛苦的,更是危險的。有一次我在探訪東北一處廢棄的鋼鐵廠時,門口的十多只野狗一起向我沖了過來。整個廠區占地面積巨大,荒無人煙,有幾組鏡頭必須爬到百米高的煙囪上和煉鐵高爐上,稍不留神就會失足摔下。我還意外的發現在一些樹下和草叢中放置了大量的釘式捕獸夾和陷阱,回憶起之前群民說這里常有野豬出沒,我才放棄了用石頭觸發機關來避免誤傷自己的想法,因為這可能是我在逃跑時最后的救命稻草,同時也再次為我的安全敲響了警鐘。
后來在去拍攝一處腫瘤醫院時更是陰森恐怖,由于建筑的年久失修,墻壁開裂,屋頂漏雨嚴重,走廊的木頭已經腐朽,并長出許多奇形怪狀的毒蘑菇,突然我一腳踩空半個身子卡在了兩層之間,還好我的三腳架幫我支撐住了屋頂的大梁才沒有掉下去,但這也讓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經過這一番折騰相機已經不工作了 鏡頭后來也返廠去維修,雖然無法完成拍攝,但我還是走完了整個建筑,并在頂樓的一個化驗室發現了二具人體標本和很多泡在福爾馬林里的病變器官。
還有一次是為了拍攝隱藏在深山老林中的幾個地堡,整個拍攝過程只有我一個人,拋去背負沉重笨拙的器材翻山越嶺不說,廢墟周邊的環境更是給我的心理造成了巨大的壓力。很多地方根本沒有路,我手持柴刀一路披荊斬棘,途中還遭遇了野狼,我扔下背包慌不擇路,最后連滾帶爬的上了一顆已經枯死的紅松才僥幸躲過一劫。

昌平某處的博物館里,藏著一架廢棄飛機的機艙。
其中有兩個地堡讓我印象深刻,其中一個洞口有一個很大的馬蜂窩,我想用煙火把馬蜂趕走,最后臉上被蜇了幾個大包只好作罷, 還有一個地堡里面住著一只野生動物,我剛走到門口它就飛快的竄了出去,并迎面把我撞了一個跟頭,難道是傳說中的“雪泥馬”(狍子)?好不容易進到里面,還發現了一具腐爛的動物尸體,那個味道充滿了整個地堡,即使帶上了防毒面具,可還是能聞到那一陣陣的令我作嘔的味道。
東北之行結束后,我逐漸意識到城市探險其實安全才是第一原則,探險不是冒險,必須告別獨來獨往的風格。城市探險從來不是一個人的游戲,之后我便開始尋找志同道合的朋友,并開始組建自己的探險隊伍。
城市探險之所以令我著迷,不光是因為它所承載的歷史,故事和無數記憶,還有它在不同環境和時間下,所呈現出的秋葉殘陽一般的獨特之美,這才是最令我心動的。
這不是最后的晚餐,未來也非命中注定!廢墟是時間的縮影,是城市空間的過去與未來之間的過渡形態,它停泊在過去與未來之間。雖然建筑的外觀可能有些頹垣廢址,但我卻能從中感受到一股不朽的氣息,永恒的氣息!

早已不再使用的老劇場,一排排的座椅有著深刻的時代印記。
城市廢墟,是城市環境變遷過程中的遺留物。城市廢墟充滿了末世氛圍,這些被棄置已久的空間,擁有獨特的荒涼殘缺的美感,許多人都為之著迷。走入一座城市的廢墟,仿佛能透過這座廢墟的空間,看到它的過去。讓我們想到這個城市的勃勃野心,想到隱藏在這個城市的許多陰謀與企圖,當然也想到這個城市的騰飛夢想。
對于廢墟,不同的人的態度是不同的,有的人想要改變它,使它重新擁有活力;有的人熱衷于接近它、與之對話并且記錄。
大白天在一條無人無車的、寬闊的馬路上騎行了幾公里,少有的能感受到一種光天化日之下的強烈的恐懼感。這種迷幻的感覺,一度讓我以為是墜入了某個平行時空,標準的科幻片。而廢墟的意象越是荒蕪,越是不毛,它所能夠激發的想象力的振幅也許就越大。它因此引起的對于人的聯想也就越豐富。因此,廢墟上雖然一無所有,但卻是與可能性相通的。或者說,廢墟就是不可知的可能性本身。
就像余秋雨老師在《文化苦旅》中所說的:只要歷史不阻斷,時間不倒退,一切都會衰老。老就老了吧,安詳地交給世界一副慈祥美。假飾天真是最殘酷的自我糟踐。沒有皺紋的祖母是可怕的,沒有白發的老者是讓人遺憾的。沒有廢墟的人生太累了,沒有廢墟的大地太擠了,掩蓋廢墟的舉動太偽詐了。 還歷史以真實,還生命以過程——我想,這就是人類的大明智。
是的,廢墟不代表恒定與不變。正是在廢墟這個令人感到殘酷的意象里,也許也同時存在著可以令人鼓舞的未來與興奮。不管是什么樣的未來,至少當下的廢墟是一個最具誘惑力的對象。可惜的是,能夠感受到這種魅力的人,實在太少。

首鋼廠房。室內堆滿廢置的材料,窗外已經是春意盎然。
除了照片什么都不帶走,除了腳印什么都不留下。這句話簡潔而鮮明的表達了城市探險愛好者對廢墟的尊重與熱愛。
其中以“寂靜嶺”式廢墟最有意思,由于某些特別的原因,需機緣巧合,或在某一特殊時段達成特定條件、滿足天時地利人和、切換表里世界,否則只能望而卻步,這類廢墟有著不同于一般地點的神秘感,而且保存完好,信息量大,猶如一顆被深埋于地下的時間膠囊。
發現歷史,自然少不了當年的圖片,我還有一個特殊的愛好,就是喜歡收集各地廢墟的老膠片,很多廢墟由于某些原因,導致人員在不得不在短時間內迅速撤離,所以自然會遺留下許多當年的老物件,這其中就包括老膠卷。
影像是人對視覺感知的物質再現,相比文字圖片可以更直觀鮮活的去表達。這些影響打破了時間對我們的束縛,讓我們可以隨心所欲進行深度體驗。膠片中的影像,可以讓我們穿越時空,直接一睹當年的審美風尚與時代風貌。
但由于城探中那些不成文的規矩,我每次只能攜帶筆記本電腦與底片掃描儀重裝進入廢墟,而有些底片沒有被顯影,所以還得在漆黑的環境下進行作業,由于是廢墟里的膠片所以其內容多少會與地點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這也使我對廢墟的理解與歷史有著更深一層的解讀!
目前我已經掃描了近萬張膠片,有些底片因發霉增加了維度,時間的質感,轉化為一個隱喻。仿佛墮入時間的染缸,霉變物,滋味特殊。通常的角度和表情,顯現出怪誕;熟悉的情景,亦漸疏離。 當年之平庸物,化為不尋常的奇景。 如此,驀然回首,今日之我與昨日之我,隔岸觀火,逝者如斯。
通俗的說:只有被遺忘,被遺棄,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廢墟中周轉一次,無名照片中被遺忘的時光才被鍍了一層金,挖掘出來才更有被關注的價值。
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一座“文化大革命”期間,從“備戰”的方針出發建設的大型電廠,當年中央為了防御蘇聯對北京空襲時發電廠遭到毀滅性破壞,隱藏在深山之中,據說是當年林彪在飛機上親自選的址,而如今大山深處的“三線廠”舊址依然存在,倒塌的廠房、岌岌可危的宿舍,雖然已破敗不堪,但還是可以看出當年的輝煌。
我在廠區的老樓里面我找到了大量的工業膠片,和一些已經有些模糊的黑白集體合影,默默地記錄著 曾經有那么一群老一輩革命工作者,以火一樣的激情、堅定的信念和團結協作、無私奉獻的精神、面對各種艱難險阻的果敢作風,頑強地奠定了今日中國的基礎,才換來了寶貴的和平,為中國的崛起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他們如今都已兩鬢斑白,他們或許就是我們的父母和祖父母,他們正變得越來越模糊,但這段歷史,絕對不能被人們所遺忘!
一個以西游記為主題的中國第一家具有美國迪斯尼特色的大型水下觀賞型游樂園,是一九八五年中日合資興建的,這里承載著許多人的美好回憶,這其中也包括我。故地重游,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雖然幾乎所有的游樂設施都還在,但時隔多年,很多東西都覆上了時間的痕跡,透過它們,腦海中不自覺的重現當年游樂園一片繁榮的景象,仿佛還能聽見大人和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在水下地宮,我找到了當年興建初期的規劃圖紙,與最初的設計方案被拍成了膠片,并制成了幻燈片,但和最終建成時的樣子完全不同,雖不知為何,最終沒有采用這套方案,但對于追溯游樂園興建初期的歷史有很大的幫助,填補了一段空白的歷史。
最有意思的一次,是我為了尋找已被拆除的某工會劇場的照片,經多方打聽均無人知曉,后經已經退休的工人老大哥指點,走進了工廠的老辦公樓,由于大樓年久失修已經成為危房,但由于拆遷補償等問題,拆了一半就停工了,殘垣斷壁隨時可能坍塌,地面上的塵土足有一個瓶蓋那么厚,照片都掩埋在了塵土之下,所以我不得不找來掃帚,給廢墟來了個大掃除。最后在一個暗房之中,發現了劇場的照片,還還意外的在一個老牛皮紙信封中,發現了幾張膠片,最后掃描出來著實讓我大吃一驚,居然是鄧穎超同志參加活動時的珍貴影像資料!

首鋼里煉鋼的大型機器設備,足有7、8層樓高,可見當年的輝煌。
我為了紀念這個工廠,我還特意收集了一套已絕版的工廠內部糧票,最后,有幸被老大哥推薦進了工廠內部群,我把這些經歷講給他們聽,把照片分享給他們看,勾起了許多廠內老人的回憶,并流下了激動的淚水。從那一刻起,我覺得,在這些遺跡中所發現的歷史,是所有教科書上都不曾書寫過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就像在尋一場夢,塵封在記憶中的膠片。這里面有許多被大家所遺忘的故事與當年的流金歲月,我撿起的不僅僅是一張張照片 更是這里曾經的歷史、榮光與夢想!
廢墟探得多,總會被問起有沒有遇過靈異的事件
我們城市探險堅決不搞牛鬼蛇神這類迷信的東西。我們不信鬼神,但也不會去褻瀆神靈。我們不會去搞什么所謂的靈異探險靠噱頭去吸引別人關注。我們更多的精力是放在探索廢墟,發現歷史這方面。

供熱廠里,曾經運送煤炭的一個皮帶走廊,如今只剩下些許的煤渣和飛進來的鴿
城探這些年,隨著探索半徑擴大,關注點漸漸變得不同了,從對于刺激、悚栗體驗,對于視覺美感的追求,轉向建筑物和城市空間的歷史。現在,只要有機會接觸到新的廢墟,我會盡可能做足調研功課,把建筑物的生命軌跡放進社區、城市、時代發展脈絡中加以對比。我常想,建筑跟人的命運是何其相似,城市景觀的解構和個體生命的死亡一樣猝不及防,很多時候它們被遺棄、被遺忘,并非由于老舊、丑陋或是失去功能,而是因為人們的需求和欲望隨時改變,舊的欲望不斷被新的夢想所取代,而我們所珍視的種種物件最終都會隨同我們的記憶一起,終于蕭瑟。
每一次探尋,都是為了追求新奇的藝術,不但能滿足少年般永恒的好奇心,還能連接神秘的歷史,甚至找到通往過去的鑰匙。
城市探險與自然探險不同,在大自然中探究尋覓,在樹林或野外挖掘奧秘是一種探險方式,而城市探險所針對的人類文明足跡探尋意義更重。
在探險之后,我都會問自己:這些曾代表了人類文明的建筑為什么會沒落?它們曾在歷史中有著怎樣的地位身份?又經歷過怎樣的風雨滄桑?
在廢墟附近遇見當地的居民,他們會告訴我這些廢墟的歷史,有時候和百度百科說的完全不一樣,覺得很有意思。最重要的是,探險能夠讓我更加深刻地了解一座城市,與它背后所不為人知的故事。
事實上,廢墟對于每一個探險者來說,是城市的歷史,是即將被遺忘的過去,也是人類可能面對的未來。那些承載著昔日的夢想和野心的建筑實體,在短短的數十年間,甚至數年間,淪為后世界末日般的場景。它們猶如耶路撒冷之于基督徒,是每一位探險者心中永遠的圣地。
廢墟中隱藏著時間的力量,任何物種都無法與之抗衡。正如《西部世界》里,機器人對人類的警告和宣言:
“總有一天,你將消亡,將和自己的同類一起被埋葬。你的夢想都被遺忘,恐懼都被磨滅,尸骨將成為塵土,而新的神明將漫步于這塵土之上。因為這個世界并不屬于你,也不屬于之前來過的那些人,這里屬于尚未到來的人。”

七八十年代的歌舞廳,天花板已經脫落,懸掛在中央,仿佛旋轉顛倒了這里的空間和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