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紹通 韓賓娜
人口空間分布形態是人類對自然環境和社會經濟環境進行長期的適應與改造而形成的空間結構。現實與歷史無法割裂,現代人口空間分布格局的形成過程與歷史上人口的空間變動密切相關。①張偉然:《歷史與現代的對接》,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年,第124頁。因此,歷史時期人口空間分布的研究同現代人口地理研究一樣對于解釋人口的發展變化狀況具有重要作用。人口地理的研究由來已久,但在現代歷史地理學理論傳入中國之前,其研究無論在研究方法上還是在研究內容方面,都比較單一,且大多集中在移民史領域。直到1930年代以后,歷史人口地理的研究才逐步向現代歷史人口地理學轉變。這一時期的研究,②相關研究成果有胡煥庸:《中國人口之分布》,《地理學報》1935年第2期,第33-74頁;葛劍雄:《西漢人口地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費省:《唐代人口地理》,西安:西北大學出版社,1996年;韓光輝:《北京歷史人口地理》,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趙文林:《中國人口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年;葛劍雄:《中國人口發展史》,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1年。主要集中在全國及區域人口數量變動、空間分布和遷移等方面,③張偉然:《歷史與現代的對接》,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年,第106頁。其研究方法涉及簡單的圖表統計與表達,④相關研究成果有:葛劍雄:《西漢人口地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費省:《唐代人口地理》,西安:西北大學出版社,1996年。但總體上以文字論述的定性研究為主。進入21世紀以后,以GIS①GIS技術,即地理信息系統技術,是對有關地理分布數據進行采集、儲存、管理、運算和顯示的技術系統,具有強大的基于地理數據的空間分析功能,是處理空間數據的有力工具。技術為代表的新方法應用到歷史地理學研究中,使得歷史人口地理的研究范圍與深度不斷拓展。侯楊方等基于1938年中華民國內政部《戶口統計》資料公布的全國戶口統計數字,以地理信息系統為技術支持,建立了“中國人口地理信息系統”,②參見侯楊方中國人口地理信息系統(http:∕∕cpgis.fudan.edu.cn∕cpgis∕default.asp,2011-7-15)。這一數據庫的建設十分有益于歷史時期人口空間分布的研究。
就中國歷史時期人口的空間分布和演變而言,近代東北地區是一個特殊的維度空間。1931年日本發動九一八事變,并于次年成立偽滿洲國,其殖民統治和掠奪政策,不僅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東北地區原來的人口分布和人口結構,而且深刻地改變了東北乃至整個東北亞地區的政治格局。因此,研究這一時期東北地區的人口變化,從自然地理和社會經濟的角度分析人口的空間分布格局,有助于人們深刻理解今天東北地區人口分布宏觀差異形成的原因,對于澄清和再現歷史更具現實意義。近年來,系統研究東北近代人口空間分布與變化的成果日益增多。趙中孚以畸形的土地集中為線索,分析了1920年代至1930年代東北移民大量進入城市及工業中心的原因。③趙中孚:《1920-30年代的東三省移民》,《“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71年第2期,第325-343頁。朱玉湘等通過考察文獻資料,對九一八事變前后移民高峰發生的原因及特點做了系統的研究。④朱玉湘、劉培平:《論“九一八”事變后東北地區的關內移民》,《近代史研究》1992年第3期,第177-201頁。馬平安系統分析了自清末至偽滿時期東北人口的歷史進程,并總結了近代東北移民史對后來社會發展的影響和啟示。⑤馬平安:《近代東北移民研究》,濟南:齊魯書社,2009年。高樂才對清末至民國時期東北移民的動因、分布結構、生活、土地開發做了全面考察,并在此基礎上分析了移民對近代東北社會經濟發展的影響。⑥高樂才:《近代中國東北移民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年。王勝今對偽滿洲國時期東北地區國內國際移民的移民歷史進程作了系統探討,并分析了不同移民對區域社會經濟發展的影響。⑦王勝今:《偽滿時期中國東北地區移民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侯楊方在其著作《中國人口史(1910—1953)》中對近代東北地區人口的空間分布與演變做了研究,并基于豐富的統計資料,利用人口統計學方法,對東北地區不同區域的人口數量進行了大致的復原。⑧侯楊方、葛劍雄:《中國人口史》第6卷,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0年。總體來看,既有成果將近代東北地區人口分布的研究進一步導向深入,但其往往集中在九一八事變之前移民的空間變動方面,缺乏對區域內人口空間分布、演變及其影響因子的討論。研究方法也停留在傳統的文字論述階段,不便于進行空間的分析和模擬。基于此,本文以1930年代東北地區縣級人口數據為對象,采用《中國人口史(1910—1953)》和“中國人口地理信息系統”中的人口數據,參考偽滿洲國國情統計資料,⑨相關資料有偽滿洲國國務院總務廳統計處編:《大同元年末現住戶口統計》,1933年;偽滿洲國國務院總務廳統計處編:《大同二年末現住戶口統計》,1934年;偽滿洲國國務院總務廳臨時國勢調查事務局編:《康德七年臨時國勢調查報告》,1940年;偽滿洲國治安部警務司編:《康德二年末滿洲帝國現住戶口統計》,1936年;偽滿洲國治安部警務司編:《康德五年末滿洲帝國現住戶口統計》,1939年;偽滿洲國國務院總務廳統計處編:《康德六年滿洲帝國統計摘要》,1940年;日滿農政研究會編:《滿洲農業要覽》,1940年;大連商工會議所:《滿洲國經濟圖說》,1940年。整理出1933年、1940年東北縣級人口統計數;相關的地形數據采用30m分辨率的DEM①DEM是數字高程模型的簡稱,是通過有限的地形高程數據實現對地面地形的數字化模擬,即地形表面形態的數字化表達。坡度、坡向等地形特征值均可在DEM的基礎上派生。數據,來源于地理空間數據云平臺;②參見網址 http:∕∕www.geodata.cn。氣候和土地資源數據來自地球系統科學數據共享平臺;③參見網址 http:∕∕www.gscloud.cn。東北地區的行政區劃資料來源于金毓黼主編的《東北要覽》。④金毓黼:《東北要覽》,三臺:國立東北大學,1944年,第279頁。偽滿時期東北的省縣級政區變動頻繁,各年份省縣級人口數據不能完全對應一致。
為方便統計和分析,本文以1941年偽滿洲國所分19“省”194“縣”級單元(圖一)為準,將其余各年份不同“省縣”分別劃入此19“省”194“縣級”單元進行比較分析。本文旨在運用GIS空間分析技術和現代人口統計學方法,模擬出人口分布的宏觀特征,定量研究自然環境和人文因素對近代東北地區人口空間分布的影響。

圖一 近代東北地區人口密度分布圖
通過GIS系統,以人口密度為指標分析人口的空間分布狀況。根據整理的縣級人口統計數,繪制出1933年、1940年東北地區人口“縣”級密度(每平方公里人口數)分布圖和1933年—1940年縣級平均人口密度圖(圖一)。圖中可見,東北地區人口分布極不均勻。從縱向來看,中南部地區人口密度高,而北部地區人口密度極低。從橫向來看,人口密度的高低可以分為三個層次,西部地區人口密度最低,東部地區高于西部地區,中部地區是一個由南向東北延伸再折向西北的弧形區域,這一區域是人口密度最高的區域。根據具體數量,將東北地區的人口密度分為八級,第一級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235人—413人,主要是奉天、遼中、營口等地;第二級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150人—235人,主要是長春、呼蘭、九臺、青龍、遼陽、鞍山等地;第三級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90人—150人,主要是安東、吉林、海城、承德、錦州等地;第四級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58人—90人,主要是“寬甸”“輯安”“通化”“建平”“舒蘭”“五常”“汪清”等地;第五級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33人—58人,主要是“鎮東”“洮安”“乾安”“通遼”“豐寧”“隆化”“依安”“富裕”“林甸”等地;第六、七、八級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在30人以下,主要是西北部的偽興安諸省、偽黑河省和東北部的偽三江、偽東安、偽間島等“省”區。
為了觀察人口的總體分布態勢,需要對縣級平均人口數據進行一定程度的空間平滑①空間平滑:平均值的變動比原始的觀察值變動小,具有空間平滑效果,能夠更好地顯示空間數據的分布態勢及分布趨勢。處理。在ArcGIS環境下,使用核密度估計法②核密度估計法是常用的空間插值方法之一。以某數據點為中心畫一個圓或正方形作為濾波窗口,通過核密度估計模型計算窗口內的平均值或點密度作為該數據點的值。對人口數據進行空間插值,得到圖二a所示的分級色彩效果。圖中清晰地顯示了人口在空間分布上的聚合趨勢。從圖上看,東北地區人口主要分布在松遼平原的東部地區,有大片彼此相連的聚集區。這一集中分布的區域,以奉天(沈陽)、開原一線為核心,其西北界大致為阜新、彰武、康平、昌圖一線,東北界為東豐、柳河、通化、桓仁,東南界為蓋平、莊河、岫巖、鳳城,西南界直抵渤海。自該區域往北、往西南又連接另外兩大片人口密集區,即吉林省中東部地區和“熱河省”南部地區,其人口密度僅次于以奉天、開原為核心的人口密集區。偽牡丹江省東部是大片的沼澤地和長白山區,這一地區的人口密度很小,遼河平原、松嫩平原的西部人口密度也很小。黑龍江北部、呼倫貝爾、大興安嶺、小興安嶺山地等地區的人口密度最低。
利用ArcGIS軟件中屬性表的運算功能,計算1930年代東北地區“縣”級行政單元人口變化率,并制作專題圖(圖二b)。圖中顯示的行政單元為1941年偽滿的“省”級行政單元,偏黑色的區域表示人口正增長地區,偏淺色區域表示人口負增長地區。偏深色的區域要遠遠大于偏淺色的區域,表明1933年—1940年以來東北地區人口總體上呈現出正增長的趨勢。盡管戰爭和自然災害造成大量人口傷亡,部分人口因不堪忍受殖民地生活而回流關內,但源源不斷的移民流動及人口自然增長,使1930年代東北地區人口保持繼續增長的態勢。其中,西部、北部、東北部邊疆地帶人口增長率較高,是人口流入地區,而中部、南部核心區域人口增長率較低,并且從北向南遞減,其中“撫松”“濛江”“輯安”“桓仁”“興京”等地人口呈負增長狀態,是人口流出地區。邊緣地區的人口基數小,而人口的快速增長,使得全區人口的空間分布向均衡化發展。
在省際尺度上,利用偏移——分享法計算得到偽滿各省的人口偏移增長量,通過對比不同地區人口偏移量,得出省際尺度的人口變化模式。由圖四可知,1933年至1940年間不同地區人口偏移增長量的空間差異十分顯著。其中,“三江省”“東安省”“牡丹江省”“間島省”“龍江省”“錦州省”“熱河省”“北安省”和“興安”諸省的人口偏移量呈現出明顯的正增長。“熱河省”和“錦州省”的人口偏移增長量達到107萬和73.9萬,分別占全區人口偏移正增長量的28.4%、19.6%。“通化省”“安東省”“奉天省”“吉林省”“四平省”和“濱江省”的人口偏移增長量為負值,“奉天省”和“四平省”為人口偏移負增長最為典型的地區,其人口偏移負增長量占總負增長量的34.7%和21.7%。從空間來看,人口偏移負增長的“省”份集中分布在東南部鐵路沿線地帶。近代以來,這一區域始終都是整個東北地區人口集聚程度和增長率最高的區域。到了1930年代,西部和北部邊疆省份的人口偏移增長量遠遠超過了東南部鐵路沿線區域。這一變化表明,在日本殖民時期,東北地區的人口集聚地經歷了一個由傳統東南部腹地向邊緣區域轉變的過程。1930年代以來,以牡丹江、佳木斯、齊齊哈爾、滿洲里、海拉爾等為代表的邊疆中心城市顯著發展,在大規模城市建設和資源開發的推動下,人口同時向城市中心和東部、西部及北部邊疆資源開發區集聚。這種人口演變模式,實際上完全是出于適應日本侵略戰爭和掠奪資源的需要。

圖二 1933年—1940年東北地區“縣”級人口核密度和人口變化率
人口集中指數反映的是人口在某一地域的集中程度。①參見李晶、林天應《基于GIS的西安市人口空間分布變化研究》,《陜西師范大學學報(自然科學版)》2011年第39期;賈占華、谷國鋒:《東北地區人口分布的時空演變特征及影響因素》,《經濟地理》2016年第36期。通過對比同一地區不同年份的集中指數,可以觀察人口的空間演變模式。采用集中指數計算方法,分別計算出1933年、1940年東北地區各省內部的人口集中指數(表1)。綜合來看,除“黑河省”“北安省”外,其余各“省”的人口集中度普遍較低,全區的人口分布總體較為分散。根據集中指數大小,結合圖三b,將各“省”內部人口變動狀況分為以下4種模式:(1)人口集中型:人口向“省”內核心城市所在區域集中。屬于這一類型的“省”區有“奉天省”“牡丹江省”“三江省”“東安省”和“興安北省”。從1933年到1940年,這些“省”區的人口集中度指數均有不同程度增加,而在這些“省”區內部,都有較為發展的核心城市,“奉天省”“安東省”和“興安北省”有不止一個中心城市,“三江省”的中心城市是林業基地佳木斯,各“省”區內部中心城市的吸引力帶動人口不斷向城市中心集聚。(2)人口分散型:人口在省內呈分散分布狀態。“濱江省”“吉林省”的人口同時向中心城市和邊緣地區流動。兩“省”的中心城市哈爾濱和長春其人口增長率與“省”內邊緣地區人口增長率持平,而兩“省”的人口集中度指數由1933年的0.256、0.341減小為1940年的0.224、0.305,人口的分布呈均衡化分布態勢。(3)人口邊緣型:人口向“省”內邊緣地區流動。在“北安省”“龍江省”“四平省”“錦州省”和“熱河省”內部人口變化率的空間差異較明顯,1933年—1940年各“省”沿邊地區的人口增長率高于中部地區,人口集中度指數降低,人口在向邊緣地區流動的過程中其整體的分布趨向均勻。(4)人口流入流出型:“省”內人口數量顯著增加或減少。1933年至1940年,除“間島省”和“興安南省”的人口集中指數減小外,其余三“省”均增大,表明在各“省”人口數量持續增長的基礎上,“間島省”和“興安南省”的人口分布越趨分散,而“興安西省”“興安東省”和“黑河省”越趨集中。“通化省”“安東省”的人口數量整體減少,且“省”內邊緣地區減少最快。“通化省”人口集中指數減小0.007,表明在人口外流的過程中,“省”內人口的分布趨向分散,但速度非常慢。“安東省”人口集中指數增加0.128,隨著人口外流,人口向“省”內西南部區域集中。

圖三 1933年—1940年東北地區人口分享-偏移增長情況

表1 1933年與1940年東北各“省”人口集中度指數
根據GIS變量的回歸系數顯示,平均海拔、土地類型、距中心城市距離、距水系距離、距鐵路距離等因子對人口分布的變化起負向作用,即海拔越低、宜農耕地越集中、距河流、中心城市和鐵路距離越短,人口密度越高。溫度和降水因子則起正向作用,溫度越高,降水量越大,人口密度相對越高。總體看,溫度是所有自然類因子中對人口分布影響最大的因子,在社會經濟因子中,距中心城市的距離對人口分布影響最大,這一結果表明,區域中心城市在近代東北人口的空間演變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對人口分布具有強大的集聚力。
1930年代東北地區的人口數量普遍增長,內部人口流動頻繁。但這種變動是小尺度上人口數量的變動,全區人口分布的宏觀格局始終保持穩定。表現為大量的人口集中分布在以哈爾濱、長春、奉天(沈陽)、營口和大連五大城市為主線的兩側區域。這種人口分布格局,除與移民由南向北的移動方向有關外,也和東北地區的自然環境基礎及人文社會因素密切相關。
1.自然環境與人口分布
優越的自然條件能夠為區域人口集聚賦予自然優勢,因此人口的空間分布總是與自然環境條件分不開的。①參見李雨婷、丁四保、王榮成《地理成本與人口空間分布格局研究》,《中國人口·資源與環境》2009年第19期。從自然因素考慮,地形、氣候、水文、土地和物產資源等自然地理條件對人口的分布與變化均有不同程度的影響。東北地形以平原和山地為主,三面環山,南臨渤海、黃海,中部為松遼平原,便于發展農業、工業和交通運輸業,人口在空間分布上呈高密度集中狀。西北部、東部和北部的山區,地勢高峭,交通不便,人口密度極低。如黑龍江北部、呼倫貝爾、大興安嶺、小興安嶺山地區人口密度均在10人∕km2以下。人口密度與氣候土地因素的相關分析表明,溫度越高,降水量越大,土地適宜性越強,人口密度越大。實際上,氣候因素對人口分布的影響主要源自其對農業生產的制約作用。東北地區南北部氣候差異大,南部溫暖濕潤,河湖縱橫,適宜農耕。北部寒冷干燥,尤其在西北部草原地帶,干旱導致土地嚴重沙化和鹽堿化,限制了農業的發展。而在近代東北地區的人口中,農業人口在總人口中占了絕大部分,②于春英:《偽滿時期人口、耕地的多元變遷對農業生產的影響》,《中國農史》2016年第2期。全區人口分布呈自東南向西北遞減的趨勢。具有一定規模物產資源的地區,也往往能夠吸引人口集聚。比如本溪和撫順。本溪位于鐵礦蘊藏豐富的奉北地區腹地,近代鞍山鋼鐵工業生產需要消耗大量鐵礦石,位于其鄰近地區的本溪依托鐵礦資源聚集了大量勞動力,其市區人口從1932年的15,363人一躍增長到1941年的112,102人。撫順因其豐富的煤炭資源也聚集了大量人口,至1940年,撫順人口由1934年的4萬人增至111,485人。③曲曉范:《近代東北城市的歷史變遷》,長春: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312頁。礦產資源對于區域人口的集聚而言僅僅是一種內力作用,近代以來本溪、撫順等地區人口的急劇增長與日本對資源的強烈需求密切相關。九一八事變后,日本為進一步控制東北能源,擴大發動戰爭所需要的鋼鐵、煤炭生產,將大量勞工安置在礦產基地,正是在這種外力和內力結合作用下,本溪、撫順等地快速成為人口集聚中心。
2.人文社會因素與人口分布
人口流動本質上是一種社會經濟現象,①谷國鋒:《東北地區人口分布演變特征及形成機制研究》,《人口與發展》2015年第21期。自然條件只是為其提供了一種自然基礎,而人口的空間分布格局,是由人文、社會、經濟因素直接塑造的。
中心城市是指對較大地域范圍具有強大吸引力和輻射力的綜合職能城市,距中心城市越近,交通越方便,土地利用強度越大,人口密度越高。②王法輝、金鳳君、曾光:《區域人口密度函數與增長模式:兼論城市吸引范圍劃分的GIS方法》,《地理研究》2004年第23期。各縣級單元的人口密度與其到中心城市距離之間的相關性非常顯著,距中心城市越近的縣級單元,其人口密度越大。近代以來,東北地區城市快速發展,先進的生產方式和廣闊的產品市場吸引大量人口持續向城市及其周邊地區集聚。到20世紀30年代,人口集聚的趨勢更加明顯,大量人口增長發生在城市中心。③Wang Yishou,"Chinese Migration and Population Change in Manchuria,1900-1940",Twin Cities:Doctoral Disserta?tion of Minnesota University,1971.考慮到建設現代化城市可以便于展開新的殖民掠奪,日本在占領中國東北以后,花費大量人力物力進行城市化建設。截止到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基本建成了“首都新京”(長春)、工業中心奉天(沈陽)和哈爾濱、港口大連、軍事基地牡丹江和旅順、能源基地鞍山、本溪、撫順等多個大型殖民地城市,④參見曲曉范《近代東北城市的歷史變遷》,長春: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283頁;顧朝林《中國城鎮體系-歷史·現狀·展望》,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第158頁。涌入城市的移民和參與城市建設的勞工使得城市人口數量不斷增多,根據偽滿時期的統計資料,1937年東北地區的城市人口數為648萬,到1941年增至957萬,增長率達47.7%,而同時期東北地區的總人口增長率為16.9%,農村人口僅增加10.3%,⑤王士君、宋飏、姜麗麗:《中國東北地區城市地理》,北京:科學出版社,2014,第43頁。奉天(沈陽)、大連、長春、哈爾濱、營口、丹東、吉林、錦州、承德、佳木斯、滿洲里、海拉爾等城市及其周邊地區成為東北的人口集聚中心。可見,城市及其邊緣地區人口數量顯著增長已經成為這一時期東北地區人口變化的重要特點。
在東北近代人口的發展變化過程中,交通線路的發展起著獨特的作用。從1894年起至1945年,東北鐵路建設長度突破10,000公里,近代東北成為當時全國線路網絡發達,每平方公里內鐵路密度最高的地區。⑥姚永超、吳松弟:《中國近代經濟地理》第9卷,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119頁。截止到1941年,在東北地區建成的各等級公路共計31,432km。⑦王士君、宋飏、姜麗麗:《中國東北地區城市地理》,北京:科學出版社,2014年,第48頁。復雜的現代化交通網絡,改變了人口的空間分布狀態。以鐵路為例,至1930年代,東北地區形成了“東西三橫,南北三縱”的鐵路布局形態,如圖四所示。圖中橢圓是基于縣級平均人口分布的標準差橢圓,用來描述人口數據的空間分布離散趨勢。⑧張志杰、彭文祥、周藝彪:《空間點模式分析中離散趨勢的描述研究及應用》,《中國衛生統計》2008年第25期。從圖上看,共有4個人口分布相對集中的橢圓區塊,各橢圓的長軸方向,即人口數據最大離散度方向,與鐵路主干線重合度很高,表明在鐵路的影響下,人口空間分布的結果是密集于鐵路沿線,尤以南滿和京奉兩條鐵路線附近為人口稠密地帶。在鐵路沿線,河流水系等農耕條件較好,交通便利,且大部分地區都是已開發地區和城市,因此人口的集聚程度高。

圖四 1933年一1940年東北地區縣級平均人口標準差橢圓
1930年代東北地區的人口變動,還有其深刻的歷史、政治原因。九一八事變爆發后,昔日土地遼闊、資源豐富的東北地區完全淪陷于日本的殖民統治之下,社會政治力量的徹底改變終止了東北歷史的正常演變歷程。此后日本開始了其在東北大地上肆無忌憚的侵略活動,并將東北地區作為進一步發動侵略戰爭的后方基地,制定了一系列服務于經濟掠奪和侵略戰爭的政策,連帶影響了東北地區人口的空間分布和演變。可以說,此間影響東北人口的歷史、政治和社會因素均可以具體到日偽當局制訂的各種政策上,這些政策直接或間接作用于東北人口的空間變動。
一直以來,東北地區的人口結構主要由移民及其后裔構成。清入關以后,為使連年遭受戰爭摧殘的東北大地恢復生機,從順治十年(1653)到康熙六年(1667)的15年間,實行“遼東招墾”政策①清廷于順治十年(1653)頒布《遼東招民開墾條例》,這一條例打開了出關的大門,此后,自寧遠、錦縣、廣寧遼西走廊一線至奉天、遼陽、海城一帶,人口聚落不斷增加。招募關內農民到東北開荒,但放墾時間不長,從康熙七年(1668)開始,統治階級為保護東北“龍興之地”而對其實行了長達190多年的嚴厲“封禁政策”。這一時期,東北的生態環境得到保護,但人口密度極低。鴉片戰爭以后,俄、英、日、美等國勢力先后侵入東北地區,在邊疆危機和黃河下游連年遭災的特定背景下,清政府實行鼓勵移民東北的政策。在這一政策的牽引下,河北、河南和山東等地流民大量移民關外,“闖關東”移民潮由此開始。此間人口分布的特征是:西部、北部區域人口密度極低,大量人口集聚在交通便利、適宜農耕的遼河平原地區。②王勝今:《偽滿時期中國東北地區移民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第164頁。民國以后,前往東北地區的人口數量迅速增長,特別是在1924年—1930年的6年中,由關內前往東北的移民數開始急劇增長。據統計,此間進入東北的移民數量多達500多萬人,僅1927年一年,東北移民數就達到100萬人以上,其中定居人口在70萬人左右。③馬平安:《近代東北移民研究》,濟南:齊魯書社,2009年,第48頁。這一時期東北的移民分布有向北移的趨勢,其地理分布狀況:“百分之六十四往北滿,百分之三十六往南滿。”④陳達:《中國人口問題》,北京:商務印書館,1934年,第361頁。進入1930年代以后,伴隨著社會形態的改變,東北人口演變過程由此步入一個新階段。
1931年后,自清末以來形成的由關內前往東北的移民潮突然中斷。導致這一變化的一個最主要原因是日偽當局為鞏固其在東北的殖民統治,“借以為更廣大的殖民計劃清除場地”⑤[英]瓊斯:《1931年以后的中國東北》,北京:商務印書館,1956年,第88頁。,建立起一套嚴格限制關內移民移入東北的政策。早在偽滿洲國成立之初,日偽統治者即著手研究東北的勞務移民政策。1933年9月,由關東軍、關東廳、“朝鮮總督”、日本駐長春大使館、滿鐵及偽滿內政部、國防部等機構代表成立了統制移民的最高協議機構“勞工統制委員會”,各方代表經過幾次接觸后,一致贊同限制華北移民進入東北,對已遷入的移民也要指導其活動。之所以限制移民進入東北,則主要基于以下幾點考慮:“(1)維持“滿洲國”的安定;(2)抑制漢族在“滿洲”勢力的增大;(3)為將來日本人的發展留有余地;(4)促進“滿洲”勞工的生活穩定及其提高;(5)防止因華北工人大量進入而造成工資外流。”①[日]南滿經濟調查匯編:《滿洲勞動統制方策》,立案調查書類,第30編,第1卷,第1頁。限制移民的具體措施是取消鐵路系統對移民實行的車費優惠政策,并對“入境者”進行嚴格的身份檢查,拒絕沒有護照②護照的發放由大東公司負責。1934年4月天津日軍陸軍特務機關在天津日本租借內設立大東公司,其職能是負責審查移民的資格,并對可以進入東北地區的移民發給護照。和未帶款項的移民進入東北。此外,在東北地區內部,日偽當局殘酷的殖民統治,如大建“集團部落”“糧谷出荷”“治安肅正”等,使大片土地變為“無人區”,極大地破壞了東北關內移民的生存環境。在以上種種措施的牽引下,由關內向關外的移民流動進程完全適應于日本殖民統治的需要,加之當時全國上下強烈的反日情緒,前往東北的移民數量明顯減少,部分移民因不堪忍受殖民地生活而回流關內。據相關材料記載:“民國二十二年至二十四年間,在大連碼頭及山海關設立監視所,限制華北勞工出關,被許可入境者只有原來半數。”③《東北經濟小叢書·煤炭》,北京:京華印書局,1948年,第31頁。1936年關內移民的回流數占移入數的比例竟超過100%,說明關內移民在東北的定居人數開始負增長,其他年份的定居人數也遠遠低于事變前。④[日]日滿農政研究會:《滿洲農業要覽》,偽新京事務局,1940年,第241-242頁。
1937年以后,在日偽執行“產業開發五年計劃”和侵華戰爭全面爆發的背景下,勞動力的供給開始無法適應侵略者對東北資源瘋狂開采的需求,而解決辦法唯“多系指望華北移民”。于是日偽當局的戰時勞動統制政策向引進中國勞力政策轉變,逐漸取消了對關內移民出關的限制。與此同時,勞動者緊急募集、統制協定和強制募集等一系列政策相繼出臺。1937年10月9日,偽滿民生部發布訓令《關于勞動力的應急供需對策之件》,訓令第五項寫道:“募集勞動者時如不能滿足各該所需數量時,得按使用目的采取強制募集的辦法,在這種場合,對勞動者的工資、待遇等,特別使之不發生遺憾。”為保證勞動者數量,當局竟實行強制募集手段,其侵略本質暴露無遺。從移民數量的變化來看,上述政策推行后的效果比較明顯。如圖五所示,1938年往東北的移民總數為49,2376人,到了1940年,這個數字飆升到1,318,907人,此后便出現了近代東北歷史上第二次移民高潮。

圖五 1930年代關內往東北移民人數變化趨勢
不同于國內其他地方,近代東北地區的移民組成中除了關內移民之外,還有數量可觀的國際移民,其中對東北人口數量變動影響較大的是日本移民和朝鮮移民。日本人移民東北的歷史可以追溯到20世紀初的日俄戰爭期間,日本為壯大其在華勢力以防御俄國,積極鼓勵國內人移民東北,這一時期,有少量日本人進入東北。此后,“關東都督府”“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和“大連農事會社”等侵略機構相繼組織日本農民移民東北,這部分移民基本都分布在南滿鐵路附屬地和旅大租借地區域。從他們在進入東北后的生活狀況看,日本在日俄戰爭后到九一八事變前這期間向東北的移民侵略活動是失敗的。由于政策失誤,農民本身經營不善,大部分移民流離失所,“負債累累,苦不堪言”①[日]拓務省官房文書課:《拓務要覽》,1934年,第660頁。。九一八事變后,東北全面淪陷,日本開始了其策劃已久的針對東北的移民侵略活動。移民侵略的策劃者和推行者正是武裝占領中國東北的日本關東軍。1932年1月23日,關東軍特務部集結了一批日本國內農學專家,在所謂“滿蒙法制及經濟政策咨詢會議”上討論了“滿洲建國根本課題的滿洲農業移民”②[日]天澤不二郎:《開拓政策的展開》,日本:河出書房,1944年,第87頁。問題。此次會議的召開,強化了日本移民中國東北的可行論。此后,經過多次臨時議會的討論,到8月30日,第63次臨時議會正式通過向中國東北第一次“試驗移民”的侵略計劃,9月1日發布實施。③高樂才:《日本“滿洲移民”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57頁。10月1日,關東軍通過《關于向滿洲移民要綱案》,其中對日本往東北的移民作了定性的闡述:“日本移民以在‘滿洲國’內扶植日本現實勢力,并建立以日本民族為指導以謀求遠東文化之成就為重點”。④[日]“‘滿洲’移民史研究會”:《日本帝國主義下的滿洲移民》,日本:龍溪書舍,1976年,第14頁。即協助日偽當局鞏固其殖民統治,鎮壓抗日武裝,掠奪資源以及防御蘇聯等。從1932年10月開始,日本當局先后向東北“試驗移民”5次,至1936年6月,總計移民2,785戶、6,092人。在取得了一定移民經驗之后,大規模的移民潮從1937年開始,1936年8月日本政府通過了一個20年內由日本向中國東北移民100萬戶⑤按照當時的計算方法,每戶農業移民的家庭人口按5人計算,100萬戶計為500萬人。的大規模移民計劃,1937年開始正式實施,至1941年8月,共有大約10萬日本移民進入東北。盡管就日本當局預定的移民人數及偽滿政權后來的覆滅來看,百萬戶大規模移民計劃最終歸于失敗,但此間進入東北的日本移民數仍大量增長,到1945年日本戰敗時,移往中國東北的日本移民總數計約33萬人,⑥參見薛子奇,劉淑梅,李延齡《近代日本“滿蒙政策”演變史》,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346頁。對東北人口數量的變化產生了一定影響。
朝鮮人移民東北的歷史相當久遠,早在明末清初時期就有少量朝鮮人在中朝邊境地區流動。1629年后金與朝鮮締結《天聰和約》,禁止居民相互越境。此后,清朝對東北長期封禁。直到19世紀,封禁政策逐漸松弛,朝鮮北部農民陸續越過邊界,進入中國東北地區墾殖土地。到1930年,東北地區朝鮮移民的數量達到62萬,⑦[日]“滿鐵經濟調查會”:《“滿洲”農業移民方策(2-1-4)》,1935年,第272頁。其中有近四分之三分布在靠近朝鮮的延邊地區。九一八事變后,為鞏固殖民統治,朝鮮移民作為入侵先遣隊被納入到日本向中國東北移民侵略的活動中。⑧于春英:《偽滿時期人口、耕地的多元變遷對農業生產的影響》,《中國農史》2016年第2期。但日本當局對朝鮮移民的態度卻有一個從不支持、消極到積極甚至強制的轉變過程。1932年5月,滿鐵經濟調查會第二部農業及移殖民班在其編寫的《在滿朝鮮人問題與朝鮮人移居“滿洲”問題》文件中闡述了日本在剛占領東北時對朝鮮移民的態度,“對朝鮮人移居“滿洲”不必積極阻止或獎勵,聽其自然發展”。移民政策的鼓吹者石黑忠篤在“滿洲開拓民臨時審議會”上亦指出:“‘滿洲’開拓政策綱要中提出的基本方針,是以日本內地開拓民的移住作為首要著眼點。日本移民是實現滿洲國開拓、推進滿洲建國步伐、乃至建設東亞新秩序的核心和穩固據點。”①[日]“滿洲開拓民臨時審議會”:《“滿洲”開拓民臨時審議會會議錄》,1940年,第95頁。而在該會議的第二次大會上,有關朝鮮移民的論述:“在傾盡全力進行日本內地開拓民移送時期,‘滿拓公社’同時負責朝鮮人開拓民的指導助成,勢必分散其力量,妨害移送內地日本人的主要使命的完成。”②[日]“滿洲開拓民臨時審議會”:《“滿洲”開拓民臨時審議會會議錄》,1940年,第56頁。從以上論述中可以看出,在1930年代初期日本的移民侵略政策中,日本內地移民居于加強東北殖民統治的核心位置,朝鮮移民是日本移民的附加品,處在次要位置,當局對其采取不鼓勵的消極態度。然而這種主張激化了朝鮮殖民地的統治矛盾,很快就受到朝鮮殖民當局的抵制,“對朝鮮移民等閑置之,從統治朝鮮的角度來說,是不勝令人寒心的。”日本當局為了穩固對朝鮮殖民地的統治,逐漸改變朝鮮移民東北的態度,于1936年成立了專門負責朝鮮移民的“鮮滿拓殖股份有限公司”,朝鮮在東北的移民人數不斷增加。1932年東北的朝鮮移民總數為64萬人,1936年超過85萬人③王勝今:《偽滿時期中國東北地區移民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第111頁。,4年間增加了21萬人。可以看出,日本占領中國東北后,朝鮮移民數量有了顯著增長。
1931年9月18日以后,在中國東北大地上發生的前所未有的社會變革,使得自清末以來形成的“闖關東”移民潮就此中斷,東北地區的人口演變狀態與之前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
第一,1930年代初期,人口總量的增長趨勢有所減緩,1938年以后,人口總量增速加快。東北自清末解除封禁之后,來自關內的持續不斷的移民到民國之后形成高潮,每年的移民數在數十萬至上百萬不等,如此規模的移民潮在世界移民史上也屬罕見。數量龐大的關內移民對東北人口總數的增長貢獻極大,據統計,1911年東北地區的總人口數為1,835.2萬人,到1930年這個數字攀升到2,996.1萬人,20年間增加了1,160.9萬人,而在增加的這些人數中,關內移民至少在500萬人以上。④高樂才:《近代中國東北移民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年,第140頁。日本殖民統治東北之后,隨著關內移民的減少和關外移民的回流,東北人口總量的增速明顯減緩。盡管此間有日偽當局組織的大量日本、朝鮮移民進入東北,但其在數量規模上無法和關內移民相比,對東北人口總量的增長影響不顯著。1937年以后,在東北勞動力嚴重不足的特定背景下,日偽當局改變了以往針對關內移民的政策,從1938年開始,大量關內移民涌入東北,以致1940年以后發生了第二次關內移民流入東北的移民潮,東北人口總量的增長與之前相比明顯加快。
第二,移民來源和類型多樣化,除國內國際移民外,強征勞工也為移民主要類型。前已述及,近代以來進入東北地區的移民,大部分都是從事農業活動的農民。東北地區土地廣闊而肥沃,由于清政府的封禁,大片土地閑置,近代以后,封禁政策解除,大量關內農民進入東北墾殖開荒,據相關專家統計,1887年東北的耕地面積為3,000萬畝,到1931年增長到2億多畝,平均每年新開墾土地400萬畝之多①高樂才:《近代中國東北移民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年,第250頁。,這與大量移民關外的農民密不可分。九一八事變后,進入東北的關內移民其類型有一個明顯的變化,除了傳統的農業移民外,產業移民和軍事勞工移民的比重大大增加。產業移民是指從事煤炭、森林、鐵礦以及交通運輸等產業的移民,在1930年代的東北移民中占有較大的比重。由于日偽殖民時期這些移民不能自由地謀取職業,因此大部分人涌入城市,參與城市建設和工商業發展。這也是偽滿時期東北地區城市人口大量增長的重要原因之一。據統計,1934年東北地區的城市人口約為340萬,到1942年增長到1,085萬人,8年間城市人口數增長了130%。②曲曉范:《近代東北城市的歷史變遷》,長春: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316頁。日偽統治時期進入東北的軍事勞工大部分分布在東北的北部地區,這些人大部分是日偽當局通過強制、拐騙從各地抓來的貧苦農民,他們基本都在日本的企業、礦山與軍事工程中服苦役,期間還要經受殖民者的殘酷壓迫,生活在當時東北社會的最底層。
第三,全區人口分布宏觀格局保持穩定,區域性人口流動增強。通過對圖二a和圖二b的對比分析,可以看出整個1930年代東北地區的人口空間分布格局保持穩定,而這一穩定的宏觀格局是有著深刻的地理背景的,是在長期移民的基礎之上,在自然地理格局、固定的鐵路網絡和中心城市網點等固定要素的作用下形成的,盡管1930年代移民的數量有大規模增長,但其分布格局基本保持穩定。與九一八事變前東北地區移民的空間運動狀態相比,偽滿時期的人口在保持繼續增長的基礎上,區域內人口的流動、二次遷移大大增強。據1936年“日滿農政研究會”對“龍江省”移民的一項調查:“移入戶數五千零三十戶中,約有四千九百一十一戶,系以經營農業為目的,且以遼寧、吉林兩省籍者居多,占百分之八十以上。”③《東北經濟小叢書·人文地理》,北京:京華印書局,1948年,第47頁。可以看出,此間東北移民為尋求更好地生活環境從東北南部移往北部人口稀疏地區進行土地墾殖的也不在少數。人口的內部流動與日偽當局制訂的區域性殖民侵略政策也是密切相關的。為繼續南下侵華,日本制訂“南進戰略”,在以錦州和葫蘆島為核心的區域投入大量資金進行市政建設和工商業發展,并賺取經濟效益,使得東北南部區域人口快速增長。1938年后,為防御蘇聯和加強東北北部地區的軍事統治,日本制訂“北邊振興計劃”,將大批的勞工派往“間島”“牡丹江”“三江”“東安”“黑河”“興安北”“興安東”等東北北部“七省”修筑鐵路和戰略工事,使東北北部地區和東部地區的人口數量顯著增長。這里需要指出的是,日偽當局的區域殖民政策雖然給相當一部分人帶來無窮的痛苦和災難,但在客觀上促進了東北區域人口的均衡化分布,在一定意義上有助于東北社會的整體進步,這是不以殖民者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的。
第四,殖民侵略政策統領下的移民運動。1930年代之前,由關內向關外的移民是自由性移民,非政府行為,即便是政府的招民開墾,也非強制性,而是協助移民使其更容易達成移民目的。九一八事變后,前往東北的移民被納入到日本的整個殖民體系中,日偽當局通過制定一系列殖民侵略政策,加強對移民的控制,使得東北的人口發展完全適應于日本侵略戰爭和掠奪資源的需要。這種政策于移民而言實際上就是一種強制性的外作用力,侵略者將其凌駕于移民的主觀意愿之上,在這種力的作用下,東北的移民其性質發生根本性改變,成為事實上的強制性移民。
本文利用GIS技術和定量統計方法對1930年代東北地區人口的空間分布及變化進行了綜合分析,并探討了人口空間分布的影響因素,得出以下結論:
(1)1933年、1940年兩個年份東北“縣”級人口密度分布的可視化,清晰地顯示了東北地區人口分布的不平衡和南密北疏的分布格局。“縣”級平均人口數據的核密度分析表明,人口主要分布在松遼平原的東部地區,集聚重心在奉天(沈陽)和開原之間,周圍有彼此相連的大片聚集區。
(2)1933年、1940年東北地區“縣”級人口演變模式從人口變化率看,東北地區人口總體上呈現出正增長和分散分布的趨勢,人口的偏移增長顯示東部、北部、邊疆地帶人口增長率明顯高于中南部核心地帶。從人口集中指數看,各“省”的人口演變模式可以分為人口集中、人口分散、人口邊緣和人口流入流出4種類型。各“省”人口集中指數普遍較低,說明近代東北地區人口分布總體較為分散。
(3)人口密度的空間變化與海拔、溫度、降水、土地宜耕類型、距河流距離、距中心城市距離、距鐵路距離等因子顯著相關。其中,溫度和區域中心城市的吸引力對近代東北人口密度分布的影響最大。
(4)東北地區人口的空間分布格局,是由自然因素與人文社會因素綜合作用形成的。自然環境為人口的空間分布提供了自然基礎,人文社會因素實現了人口的空間分布和演變。其中政策性因素是1930年代東北人口變動的主導因素,對人口的空間分布和變化產生了重要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