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首詩
“誰作輕鳶壯遠觀,似嫌飛鳥未多端。才乘一線憑風去,便有愚兒仰面看。未必碧霄因可到,偶能終日遂為安。扶搖不起滄溟遠,笑殺摶鵬似爾難。”在北宋詩人王令的世界里,風箏有了生命,雖然它不能達到高曠至極的天際,但它卻像飛鳥一樣展示著高翔不墜的境界。也許,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枚風箏——那是隱藏在身體中最原始的關于飛翔的夢。
風箏的骨架來自四川盆地的一株枯竹。竹是最有飛翔意蘊的植物。在暖風梳動竹林的時候,無數青色翅膀秘密地交頭接耳,她們向清風、飛鳥、流云傳達著飛翔的欲望。
在幽深的竹林里,萬籟俱靜。幾乎可以聽見蚊子在蹭腳,汁水在這些植物中涌動的聲響。有時,這里的死亡也寂靜無聲。不知在何年何月何日,一株竹的梢頭綻放出了一朵潔白的小花,一朵暗含玄機的死亡之花。又一株竹在一次狂風暴雨中破裂、倒下,清脆而尖銳的聲音刺破了雷雨聲后傳進了孩子們靈動的心里。
他們懷著激動的心情等待著東南季風把春天刮來。終于,原野綠了,煙花笑了,他們三三兩兩地走進了竹林——千萬不要把砍刀對準一株精力旺盛的活竹——這是老人的話,也是“圣旨”。開過花的竹、被暴風推倒的竹被他們吆喝著搬回了家。
紙,來自上學期剛用過的練習冊,上面還有老師用紅筆勾的批閱日期,不能被父母發現;膠水,每個人湊了幾毛錢在偏僻小巷里那個名叫“老地方”的雜貨店買的;線,是一個月不能吃零食的代價。這是孩子們的“石器時代”,他們的制作工具簡單但很實用。
接下來是一個焦躁不安的夜晚。他們不知道從睡夢中驚醒過多少次,睜開惺忪的睡眼,窗外是蒼茫無邊的夜色。星星發著寒光,還好,雨只落在了夢里。模糊中,他們似乎聽見了輕聲的呼喚,這是來自靜謐曠野的呼聲,那里有機靈的蟋蟀、酸津的刺梨、冉冉飛升的紙鳶以及野花零星的草坪,那些樸實的事物像磁石一般吸引著他們的心。他們總是貪婪地吮吸著泥土的味道——那應該是大自然最本質的氣味,也是孩子們自己的氣味,他們都是從紫色土壤長出來的。
第二天早上,陽光輕撫著春天嬌嫩的大地,如同慈母輕撫襁褓中的嬰兒一樣。母親熬的米粥和她溫柔的埋怨聲被拋在了身后。草尖的白露沾濕了褲腿,沒關系,最重要的是保護好風箏。
三月的風乖巧聽話,它托著風箏徐徐升起。有時,它會冒失地改變一下方向,讓孩子們的心也跟著起伏的風箏跌宕起來。最后,微風又禮貌地回到了春季恒古不變的軌道上游走。
在蔚藍的天幕上,飛機帶著長長的尾巴和風箏交相輝映。那條撕破蒼穹的白色帶子逐漸變寬變淡,直至消失。飛機和孩子們之間的鴻溝,賦予了他們豐富的想象力。他們曾經認為,飛機和風箏一樣,是一種與鋼鐵和汽油無關的飛行器,他們甚至相信,如果飛機飛得夠低,就可以把它摘下來放在床頭,就像老人們的故事中摘取天上的星星一樣簡單。
風箏像天地孵化的精靈一樣,承載著孩子們飛翔的夢。對于他們來說,風箏已不再是紙、竹、線的混合體,而是心中意念化的工藝品,是一種人生閱歷。多年之后,當他們蝸身在求學路上擁擠的列車里時,漫步在被修剪得規規矩矩的公園里時,膠紙做的五彩風箏令他們懷念那些踏著青草白露、頂著風箏的清晨。
膠紙風箏是工業的產物,輕便、結實,更加符合空氣學定律。毫無疑問,這是物器上的進步,也正是這種物器上的進步,讓人們沒有了自己動手做一枚風箏的“清閑”。也許,物器上的進步,有時會帶來靈性上的退步。所以,懷念的思緒才會泛濫成災,去彌補那些我們追不回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