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川
我念中學的時候就酷愛法國文學,延伸到哲學,至今不改癡迷,從伏爾泰、雨果、左拉、巴爾扎克讀到薩特、???、羅蘭·巴特……名單一長串。我對法蘭西的向往一如對德國和俄羅斯的向往,法蘭西太迷人了,我甚至對法國的外省鄉村如數家珍。薩特叼著煙斗沉思的照片一直放在我的書房,與魯迅先生的小雕像、蘇東坡的小雕像一起,三個人像老朋友一般注視著我,伴我每天讀、寫、思。
讓·保爾·薩特,數十年來響亮的名字,在他活著的時候我就迷他,是他的哲學代表作《存在與虛無》,把我引向德國大師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如今,僅僅這兩部大書的封面便能引發我的情感波瀾。薩特居然拒絕諾貝爾文學獎!薩特去世,巴黎數萬人自發為他送葬,送他長眠于全球皆知的先賢祠。這讓我想起維克多·雨果八十壽辰,百萬法國人從雨果的窗外走過,以示最崇高的敬意。
去年是蘇東坡誕辰九百八十周年,當時三蘇祠博物館迎來了讓·皮埃爾·朗日里耶先生,我陪他五個小時,在輕松友好的氛圍中展開了中西文化對話。皮埃爾先生何許人也?2000年,為了迎接新千年的到來,法國權威媒體《世界報》經特別策劃,評選并連載了12位生活在公元1000年前后的東西方人物,稱之為“千年十二英杰”。蘇東坡是唯一入選的中國人,撰稿人便是時任法國《世界報》專欄作家和副主編的皮埃爾先生。
一篇《蘇東坡:無可救藥的文人——全球“千年十二英雄”評傳》,讓世界了解到了蘇東坡和東坡文化。17載之后,對于已經退休的皮埃爾而言,這次來到“精神上的朋友”蘇東坡的出生地,也算了卻夙愿。
這位七十多歲的法國人流連于蘇軾紀念館,看陳列看不夠,聽講解聽不夠,幾乎三步一回頭,癡迷蘇東坡。一個法國人,不遠萬里來到中國,來到蘇東坡的故鄉眉山,帶來了西方知識分子和普通人對蘇軾由衷的欽佩。
在冬日照耀下的三蘇古祠,我問皮埃爾先生:“薩特一生奉行人道主義,被稱為二十世紀人類的良知,蘇東坡幾十年做官,巴心巴肝為百姓,不懼皇帝的高壓,笑傲貶謫的艱辛,他能不能稱為十一世紀、乃至今日人類的良知呢?”法國的東坡迷遇上中國的薩特迷,皮埃爾頓時激動了,他列舉蘇軾的為官、做人、詩詞,贊賞蘇軾的獨立人格和自由精神,說到:“蘇東坡肯定是人類的良知!”
我與皮埃爾先生和知名書法家陳仲文共同栽下一棵象征中法友誼的紫薇樹。我培土十余鏟,皮埃爾先生培土二十多鏟。
“千年英雄,人類良知。”皮埃爾先生對蘇東坡精神的概括,說出了東坡老家眉山人的心里話,道出了中國人對蘇東坡的普遍崇敬。中國優秀的傳統文化正大量輸出國門去,孔子學院遍布全球,《道德經》的全球發行量僅次于《圣經》……文化自信乃是最為根本的自信。
皮埃爾先生說,當年他的文章在《世界報》刊出以后,法蘭西共和國總統希拉克親自給他打電話,講蘇東坡講了很長時間,不僅讓他激動,法國的作家學者們同樣感慨萬分。蘇軾詩詞的西譯、以蘇軾為題材的法國小說正方興未艾。席間,我告訴他,我們的國家領導人多次引用蘇東坡的詩文。
曾經有人告訴我,審美和歷史特性不同,外國人欣賞不來中國的文人。但我說,“中國古代,蘇東坡這樣的個體生命,可能絕無僅有?!薄皼]人比他更豐富。他似乎窮盡了生命的可能性,窮盡了中國文化的可能性。他抵達了生存廣度與深度的極限”。正如國外的皮埃爾先生對蘇東坡的沉醉、我對薩特等西方哲人的癡迷,實際上,民族的優秀文化,很多都有世界性的特質,都包含了人類共通的情感。(作者系三蘇文化研究院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