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銘剛,鐘曉慧
(1. 廣州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廣東廣州 510006;2. 中山大學政治與公共事務管理學院,廣東廣州 510275)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在經歷經濟高速發展的同時,也出現了嚴重的空氣污染。公眾作為空氣質量的直接感受者,其對空氣質量的感知是政府治理空氣污染決策的重要依據。政府在制定治理政策時必須充分了解公眾對空氣質量的認知及影響認知的因素。與相對統一的專家意見不同,公眾的空氣質量感知呈現異質化與多元化的特征,且受到多種復雜因素的影響。因此,充分考察公眾對空氣質量的評價,不僅有助于消除污染帶給公眾心理方面的煩憂,體現政府對公共意見的重視,也有利于政府對空氣污染治理提出針對性的決策。
當前對中國公眾空氣質量感知的研究主要是探討感知現狀[1]以及感知對行為與心理的影響[2?4],但對感知的影響因素關注不足,為數不多的研究也僅是基于特定區域的小規模調查[5]。與此同時,發達國家的研究雖立足于“污染感知偏差”與“情景因素”等宏觀視角,但對感知的影響因素分析偏重微觀層次,對宏觀層次以及宏微觀層次互動缺乏深入研究。作為復合型大氣污染的心理反應,公眾感知不僅受個體特征的影響,也受社會政治制度和文化觀念等宏觀因素的形塑。為彌補以往研究的不足,本文結合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 2013(CSS2013)的數據、各地空氣污染數據以及公眾與環境研究中心(IPE)公布的環境透明度數據,構建多層級定序因變量模型,試圖從宏觀層次以及宏微觀互動的角度考察中國公眾空氣質量感知的影響因素。
空氣質量感知研究起源于20世紀50年代的美國,基于發達國家的經驗逐漸發展出 “污染感知偏差”“信息框架理論”與“社會建構理論”三大研究取向。
國外學者最初圍繞污染對感知的協同效應進行研究,取得一些發現。污染?感知協同理論認為,污染的可視度與不悅氣味構成了公眾感知的基礎,并獨立于個體特征效應的影響[6]。Flachsbart和Philips的研究表明,公眾長期暴露于臭氧與污染可視程度較高的環境中,容易產生負面的空氣質量評價[7]。Oglesby[8]等人的研究也表明,對區域空氣質量評價的負面程度與地區監測的污染物排放濃度有顯著的相關性。但隨著研究不斷推進,許多研究者發現污染?感知協同理論與現實經驗相背離。歐美和韓國的研究均指出,公眾的空氣質量感知普遍存在偏差,污染程度與公眾感知不存在顯著的契合度。Grave[9]把這種在美國等發達國家較為普遍的感知偏差稱之為“悖論現象”(paradox)。Schwartz[10]的研究發現,即使美國在空氣污染治理上取得成效,大多數美國人還是認為空氣質量在惡化或者將會惡化。Brody[11]在美國德克薩斯州的兩個城市的研究也表明,公眾的感知與空氣監測站發布的實際數據不一致。Kim[12]等人利用16 041名韓國首爾市市民的健康指標和當地五種空氣污染物的數據發現,公眾對地區空氣質量的評價與該地區空氣質量檢測的相關性非常小或不相關。Williams 和Bird[13]在英國的大倫敦地區調查了200位公眾對當地空氣質量的主觀感受,均發現感知與實際污染水平不相關。
諸多學者嘗試對污染感知偏差尋求合理的解釋。這些解釋主要有以下幾種:第一,感知偏差源于激烈競爭的環境下媒體的片面報道[14?15];第二,當空氣質量的期望水平與實際質量的差距越大時,越容易導致感知的偏差;第三,感知是一種主觀認知過程[16],并受特定環境、空間、社會文化和對地方性知識“在地化”理解的影響[17];第四,感知偏差源于地點效應、光環效應(halo effect)[18]與污名效應(stigma effect)[19],這些效應分別影響公眾評價的準確性。
在上述污染感知偏差的爭論中,“信息框架理論”與“社會建構理論”逐漸進入學界的視野,成為具有競爭力的解釋理論。“信息框架理論”認為,媒體信息在塑造公眾環境議題的價值判斷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并通過框架效應塑造公眾感知[20]。框架效應通過發現環境問題與污染原因,構建理解污染現實的原則與方法[21]。經過重復呈現不同的框架組件—隱喻、實例、詞匯、論據與視覺圖像等,媒體有效激活公眾的“無意識認知結構”,通過對信息認知的偏向性處理,繼而塑造公眾感知[22]。在這種機制下,為獲得更多的收視率或者閱讀率,媒體傾向于報道負面的環境新聞,有親環境傾向的媒體更會不加辨別地報道缺乏真實性與嚴謹性的素材,由此造成對公眾有意和無意的誤導[9?10]。同時,媒體報道引起公眾對環境問題關注的同時,使其對環境問題的價值觀與態度也發生改變[23]。互聯網與社交媒體的興起,促使信息框架效應進一步放大,并逐漸取代傳統媒體成為影響公眾環境質量感知的信息來源。由于互聯網使負面環境信息的生產量比傳統媒體要多,傳播與討論更加廣泛,因此接觸互聯網和社交媒體的頻率更顯著地塑造著公眾對環境問題的負面感知[24]。
“社會建構理論”則認為世代、種族、本地文化與地方認同等因素塑造了公眾感知,并強調理解公眾感知需結合公眾的能動性與宏觀層次的情景因素(contextual factors)。Bickerstaff 等人認為,感知是一種主觀認知過程,是建立在社區的物理環境和空間屬性基礎上的邏輯認知過程的產物。公眾的目標、價值、動機、社會經濟因素和地區差異嵌入了特定的物理環境和空間屬性[16,25]。公眾如何根據情境因素“在地化地”(localized)理解空氣質量,很大程度上塑造了公眾感知。Bush等人認為公眾不是在社會真空中被動地“同化”空氣質量信息,而是結合社會的文化背景和地方性知識并對這些認識加工后,才進行反思性的解讀與評價[17]。與此同時,地點認同效應也引起學界的關注。公眾不愿意相信自己家周圍的空氣質量差,而寧愿相信別的社區或者城市的空氣質量更加不好,這種現象稱之為光環效應[18]。相反地,對空氣污染的認知還存在污名效應,即對于遭受過重工業污染以及嚴重大氣污染的城市會出現認知的負面效應[19]。
整體而言,國外學者圍繞公眾空氣質量感知的影響因素進行了較為豐富的研究,但仍存在一定的不足。第一,相關研究主要基于發達國家的經驗,對發展中國家的關注不足,相關的研究成果在發展中國家的解釋力仍有待觀察;第二,“社會建構理論”雖涉及“情景因素”等宏觀因素,但忽略了宏觀結構,對于我國而言,如何解決環境分權下屬地管理與地方環境政策建設及執行的矛盾成為當務之急,地方環境制度的建設與執行程度對公眾的空氣質量感知產生何種影響,需要進一步研究;第三,國外研究傾向于單層解釋公眾的感知,忽略了宏觀和微觀因素的互動可能對公眾的空氣質量感知產生不同效應。故在借鑒國外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建構多層級變量的分析模型,實證分析作為宏觀因素變量的地方空氣污染程度與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對公眾感知的影響,并引入微觀因素變量(互聯網社交媒體的接觸頻率與受教育程度)進行宏微互動分析,試圖彌補國外研究對發展中國家關注的不足,并進一步拓展基于發達國家經驗的研究取向。
1. 污染?感知的協同效應
發達國家的研究普遍認為,污染與感知之間不存在明顯的協同效應。但在中國情境下,污染?感知協同效應是否顯著與公眾注意力的配置密切相關。認知心理學認為,注意力本身具有稀缺性和選擇性,由于公眾受時間、精力與成本的約束,無法同時關注多個議題,因此需要判斷哪些信息是重要的或者緊急的,而這個判斷過程就是注意力分配與轉移的過程[26]。注意力分配常常與“語境”與“問題框架”密切相關[27]。一方面,國家環保部2014年監測發現,在 161個地級及以上城市中,有145個城市空氣污染物年均值超標,比例高達90%以上,其中PM2.5超標尤為嚴重,平均超標率達88.8%。如以SO2排放和PM值來衡量,中國是世界上空氣質量最差的幾個國家之一。由于多數空氣污染物具有直觀性,肉眼可見,氣味可感知,因此容易引起中國公眾的關注。加上媒體對空氣問題的再生產,產生的高密度媒體信息推動空氣污染問題進入公眾“語境”。在議題競爭激烈的公共場域中,空氣污染信息能夠有效地突破競爭壁壘與公眾注意力的瓶頸(bottle-neck),吸引稀缺的公眾注意力。另一方面,從“十二五”規劃開始,中央自上而下地推動環境政策的嚴格執行,并設立七項約束性指標強化地方環境質量的考核,可見中央政府對于環境問題的重視程度空前提高。解決環境問題的議程正式進入了政治系統,反過來驅動公眾注意力轉向空氣污染等一系列環境問題。公眾注意力的分配受到上述兩種因素的影響,在空氣污染嚴重的背景下,公眾對空氣質量的注意力已經被“集中”起來。據此,提出假設一:空氣污染程度與公眾對空氣質量的感知具有顯著的協同效應,給定的其他條件不變,實際的空氣污染物排放濃度越大,公眾空氣質量的感知越差。
2. 互聯網社交媒體信息效應的調節作用
如“信息框架理論”所言,公眾感知差異還取決于信息效應,其中與互聯網和社會媒體接觸程度最為關鍵。第一,互聯網和社交媒體對空氣污染信息報道的方式、頻率、措辭表述等影響著公眾對空氣質量的感知。網絡和社交媒體著重報道和討論負面事件,使得公眾更容易產生空氣質量惡化的印象。如2011年美國大使館發布北京監測點PM2.5嚴重超標的信息,最初由社交媒體廣泛轉載,產生了廣泛的負面影響;第二,網絡和社交媒體極大地促進了信息多方流動、交換與再生產,容易產生空氣污染風險的負面社會放大效應;第三,網絡和社交媒體會增加公眾對空氣污染問題的敏感度和關注度,提升環保意識,進而提升公眾對空氣質量的預期,從而加大預期質量和實際質量間的差距。鑒于中國的互聯網和社交媒體成為討論空氣污染的主要場域,互聯網和新媒體的接觸程度在實際空氣質量和空氣質量感知之間起著調節作用,文章提出假設二:空氣質量惡化對空氣質量感知的消極影響,隨著公眾互聯網新媒體的接觸程度提高而不斷擴大。
3. 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的積極效應
對于我國環境分權下的屬地管理體制而言,環境政策在地方的建設與執行對公眾的空氣質量感知效應仍有待觀察,其中,環境信息公開制度在地方的建設與執行尤為重要。事實上《聯合國里約環境與發展宣言》和《奧爾胡斯公約》均強調公眾獲知環境信息與參與環境決策的重要性。政府環境公開制度與透明度的建設對公眾感知的積極效應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第一,政府環境信息的透明度可以促進公眾的社會學習,有助于公眾適當調整對空氣質量的預期。由于公眾對污染的認知是一個社會建構的過程[28],公眾獲得更多的有關環境的政策、預算、空氣污染排放以及環境治理的知識,有助于在利益多樣化的情境中形成更為客觀的感知。同時,空氣質量改善的預期會影響公眾的質量感知。一旦缺乏有關環境政策、預算、環境質量狀況和經濟結構的準確信息,公眾對空氣質量會產生不現實的預期,從而產生有偏差的感知。第二,目前各級政府基本壟斷了環境信息的供給渠道,一旦缺乏足夠的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公眾可能轉向大眾媒體或社交媒體獲取環境信息。因此,提高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有助于抵消大眾媒體和社交媒體報道的負面影響。當公眾感到對空氣現狀缺乏掌握時,會產生對不可控的風險感知[25]。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有利于消減公眾與政府之間的信息不對稱性,有助于中和不可控因素帶來的風險感知。第三,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意味著政府愿意公眾監督其表現,表達對濫用權力的制約、防治污染的意愿和承諾以及拓寬公眾參與決策路徑[29?30],這都有助于提高公眾對政府治理空氣污染的盡責程度,從而符合公眾利益。同時,有文獻也指出公眾對環境風險的感知與監管機構的可信度密切相關[31?33]。因此,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越高,公眾對監管機構的好感和信任越強[34],越傾向于認為政府的空氣治理行為是合理的,是符合公共環境利益導向的,這有助于公眾改善其對空氣質量的感知。
近年來,環境信息公開建設已得到中央政府的高度重視。盡管目前各級地方政府對環境信息公開的主動性不夠,在日常監管、企業排放與建設項目環境影響評價文件等關鍵信息的公開方面還存在一系列問題,但政府對促進環境信息透明度建設的決心、舉措和積極的推進,已經得到社會的良好反饋[35]。據此,提出假設三:給定的其他條件不變,提高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有助于改善公眾感知的空氣質量。
4. 受教育程度對透明度積極效應的調節作用
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對公眾的空氣質量感知的積極作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公眾對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的期望值。透明度與公眾期望值間的差距越大,透明度對公眾空氣質量感知的積極效應就越弱。什么因素決定了公眾對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的期望值?理論上,受教育程度決定了公眾對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期望值的高低。受教育程度高的公眾獲取、分析和處理信息的能力較強,對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的現狀和認識更為準確,公眾對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有較高的期望值,較低的透明度難以令滿意。當前政府的環境信息透明度建設還有相當的進步空間,城市層級的環境信息公開程度難以滿足受教育程度高的公眾預期,因而政府信息透明度對提高此類公眾的空氣質量感知可能較為有限。受教育程度在政府信息透明度與公眾感知之間起著調節作用。因此提出假設四: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對空氣質量感知的正向影響隨著公眾受教育程度的提高而降低。

表1 對因變量、自變量與控制變量的操作化說明
1. 數據來源與變量操作化
現有文獻主要運用小樣本的數據研究區域公眾空氣質量感知,為了更為系統和全面的實證分析,本研究采的數據來自調查用由中國社科院發起多階分層抽樣設計數據調查“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CSS)。在2013年中,受訪者被要求回答“在您目前居住的地區(市區/縣/縣級市),空氣污染現象嚴重嗎?”作為因變量的操作化問題,分值1為“很嚴重”,2為“比較嚴重”,3為“不太嚴重”,4為“沒有此現象”。
宏觀層次自變量包括空氣污染物排放和城市層次的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文章將采取PM10和SO2的年均濃度(μg/m3)作為城市層次空氣污染物排放的操作指標。這兩項指標數據來自中國環境保護部網站和公眾環境研究所(IPE)數據庫。城市層次的政府環境信息來自公眾環境研究中心發布的城市污染源信息公開(PITI)指數評價數據。PITI指數主要測量地方政府對于環境監管信息、對公眾回應程度、企業排放數據的公開以及環境影響評價信息的公布等方面的透明度。
微觀層次的自變量主要用于分析宏觀層次與微觀層次的互動關系,這些自變量包括個人互聯網與社交媒體的接觸頻率以及個人的教育水平。在CSS2013調查中,受訪者被要求回答使用微博/博客和瀏覽新聞的頻率。0為“從不”,到5為“幾乎每天”,互聯網和社交媒體接觸頻率通過兩問題回答加總而得。受訪者被要求回答受教育程度的問題,1為“未上學”,到9為“研究生”。
此外,本文引入微觀層次的控制變量包括性別、年齡、個人健康滿意度、經濟階層歸屬、公共服務的滿意度,以及宏觀層次的控制變量?城市級別的人均GDP。各變量的詳細描述見表1和表2。剔除缺失值后,本文分析的有效城市為 62個,最終有效樣本為5 361人。62個城市既包括污染物濃度的年均排放較低的城市,如湛江、北海,又包括年均排放濃度較高的城市,如石家莊。62個樣本城市可以充分涵蓋和代表中國大陸不同地區、不同污染物排放和不同政府環境透明度的城市(見圖1)。
2. 分析框架與多層次定序因變量模型
在傳統單層模型里,感知被表達為個體社會經濟屬性的單層數學函數,并假定所有地區感知度一致,這忽略了公眾因地區的差異而產生的感知變化。從圖2的分析框架可見,微觀層次數據存在嵌套,單層模型會導致回歸系數顯著性的檢驗失效,且高估變量的顯著性。使用多層次模型可以充分考慮城市層次的宏觀特征,并將不同城市特征要素對個體空氣質量感知的影響區分開來,計算出城市層次要素對解釋空氣質量感知差異的貢獻。同時,多層次模型的優點還在于分別使用城市層次的客觀量化數據和個體層次的主觀問卷數據,有助于克服完全基于同一問卷數據所產生的內生性和共同偏差問題。由于因變量空氣質量感知為定序變量,設定模型如下:

式中,γ表示概率之和;i為定序變量的響應,i=1,2,3,4;j,k分別表示個體和城市層次;πijk表示在k城市居住的j個體選擇第i個空氣質量感知響應類型的概率;?k表示常數項在城市層次的隨機效應;Xjk和Zk分別對應個體和城市層次的因變量;表示空氣質量感知在城市層次的差異程度,cons為常數項。運用該模型,本文可以通過來估計城市層次的變量對個體空氣質量感知程度的解釋程度[36]。

表2 變量描述性統計
表3展示估計結果。模型1為多層次模型的原模型(null model),根據 Harvey[36]的估計,有0.795/(0.795+3.29),約 19.5%的個人空氣質量感知差異源于城市層次的差異,城市層次方差通過 1%的顯著性水平檢驗,這意味著運用多層次模型分析更有利于對個人空氣質量感知的估計,更加科學地對本文假設的進行檢驗。
模型2、3通過控制諸多個人層次和城市層次變量后發現,城市層次空氣污染物(PM10和SO2)系數為負(分別為β=?0.005和β?0.008),并通過5%的顯著性水平,假設一得到驗證,地區的空氣污染程度與公眾感知具有協同效應,這與大多數發達國家研究有明顯差異。同時模型2、3的結果發現,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系數為正(分別為β=0.015和β=0.018),且通過 5%的顯著性水平,這意味著城市層次的環境信息透明度的提高有助于改善公眾感知的空氣質量,假設三得到驗證。

圖1 62個樣本城市年均PM10、SO2排放濃度與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的分布

圖2 文章的分析框架

表3 多層次定序因變量模型的直接效應估計結果

表4 城市層次單元概率預測值
表4展現基于不同空氣污染物和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給出模型各因變量的選項響應概率預測值,在最低和最高PM10排放城市,公眾選擇空氣污染“很嚴重”“比較嚴重”“不太嚴重”和“沒有此現象”的概率差分別為?15.3%、15%、8.8%和 21.5%,在最低和最高的SO2排放城市,也出現相似的概率差。在最低的政府信息透明度和最高的政府信息透明度的城市,公眾選擇空氣污染相應四個選項的概率差分別為7.5%、0.9%、?2.4%和?6.3%。結果可見,相對于空氣質量好的城市而言,污染物排放越嚴重的城市,公眾選擇空氣質量好的概率越低,選擇空氣質量不好的概率相應越高;同樣的,相對于環境信息透明度高的城市,透明度低的城市,公眾選擇空氣質量好的概率較低,而對空氣質量持有負面態度的概率相應增大。
此外,模型2和3的結果還發現,個人層次的變量(年齡、受教育程度、個人健康滿意度)、經濟階層歸屬(互聯網社交媒體接觸頻率和公共服務滿意度)對公眾感知產生顯著的影響,但是個人層次的性別變量與城市層次的人均GDP變量在統計上并不顯著。
本文采用多層次定序因變量模型加入宏觀與微觀層次的交互項(見表5)檢驗互聯網社交媒體的接觸頻率與受教育程度的調節作用。模型4、6結果顯示,加入控制變量后,空氣污染物排放濃度(PM10 和 SO2)依然對公眾感知有顯著的負面影響。同時空氣污染物濃度與互聯網社交媒體的接觸頻率的交互項為負數(均為β=?0.001),且分別通過 10%和 5%的顯著性檢驗;由于因變量為定序變量,為了可視化展示假設二,圖3顯示了PM10 和SO2在不同互聯網社交媒體接觸頻率下(接觸頻率值分別為1、5和9)對公眾感知的影響。隨著互聯網社交媒體使用頻率的增加,空氣污染物排放濃度的上升對“很嚴重”感知的效應會不斷增強,同時對“沒有此現象”感知的效應會不斷減弱,這說明了公眾接觸網絡和新媒體的信息越多,越容易產生負面的空氣質量認知,越容易形成較高的空氣質量預期,空氣質量的實際改善對提高這類民眾的空氣質量感知可能較為有限,互聯網和社交媒體的接觸頻率在實際空氣質量和公眾感知之間起著調節作用,空氣質量惡化對公眾感知的消極影響,隨著公眾對互聯網新媒體接觸頻率的提高而增大,假設二得到驗證。
表5的結果顯示,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的增加依然對公眾感知有顯著的積極效應。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與受教育程度的交互項為負數(均為β=?0.003),且分別通過5%的顯著性檢驗;同時,圖5展現了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在受教育程度方面(分別選取了“未上學”“初中”“高中”“大學專科”“研究生”)對公眾感知的影響。可以看出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對“研究生”和“大學專科”的影響變化的幅度明顯低于“未上學”和“初中”的公眾。從可視化的圖4可知,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對公眾感知的積極效應,隨著公眾受教育程度的提高而降低,受教育程度達到研究生時,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對公眾感知的積極影響相當微弱,假設四得以驗證。

表5 多層次定序因變量模型的交互效應估計結果

圖3 排放物濃度與互聯網社交媒體接觸頻率的交互作用預測

圖4 政府信息透明度與受教育程度的交互作用預測
本文結合CSS2013的調查數據與62個城市的宏觀數據,發現作為宏觀因素變量的地方空氣污染程度與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對公眾感知有顯著的影響。同時,作為微觀因素變量的互聯網社交媒體接觸頻率與受教育程度對上述影響分別產生了調節作用。
首先,與現有大部分發達國家的研究不同,作為宏觀層次因素的中國城市實際空氣質量與公眾感知具有顯著協同效應。發達國家普遍出現的“感知偏差”在中國現階段的經驗觀察中暫未出現。其原因在于:第一,發達國家在經歷了長期的環保運動之后,自下而上地推動了政府對環境污染的治理,因此環境議題已經內化為常規的社會議題,公眾環保注意力容易受到其他重要議題的驅動而轉移。第二,中國經歷了長期發展主義的驅動,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的矛盾異常凸顯。空氣污染問題在議題競爭激烈的公共場域中能有效突破競爭壁壘和公眾注意力的瓶頸,驅動稀缺的公眾注意力分配。同時,中央政府環境政策執行力度的空前提高也驅使著公眾注意力向空氣污染等一系列環境問題轉移。公眾注意力配置受到雙向驅動力的影響,在嚴重空氣污染的背景下,公眾對當前的大氣污染認知度與實時質量動態變化的關注度也都空前提高,這促使顯著的污染?感知協同效應出現。研究結果表明,有效的污染物減排有利于改善公眾感知,地方政府治理空氣污染必須在行動上讓公眾有直觀感受。在具體的實施中,地方政府應改變長期以來單純追求GDP的經濟行為,嚴格限制高污染以及高能耗產業的新增產能,降低產業發展對環境的壓力;地方政府作為轄區內空氣質量的責任主體,必須承擔污染防治的組織實施責任,明確指標體系以及中長期空氣治理的目標和政策保障;當轄區出現了較為嚴重的空氣污染時,政府應該采取緊急措施進行應對,如對重污染的企業進行臨時停產、車輛臨時限行等。
其次,通過將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這一宏觀制度因素加入研究模型進行分析,結果發現,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能夠顯著提升公眾感知的空氣質量,這一結果在不同模型以及控制不同宏觀和微觀變量的情況下依然穩健。發達國家的研究雖然關注了部分宏觀因素(如“情景因素”、種族構成等),但研究關注點仍與發展中國家所面臨的痛點與困境有一定的距離。除此之外,發達國家的信息框架理論強調媒體信息對個人感知的影響,但對宏觀制度的信息溝通效應尚未觸及。文章的分析框架與結果進一步拓展了發達國家基于“情境因素”的宏觀研究,并結合信息溝通效應,分析地區宏觀制度對個人感知的影響。誠如貝克所言,現代社會的風險無所不在,并交織在一起,且時常以潛隱的形式存在[37]。在這個結構之下,風險感知不但是一種客觀存在,更是一個社會和集體建構的過程。公眾的感知除了來自客觀事實,還受到基于信息交流和溝通平臺上對污染風險進行的闡釋、界定與認知[38]。因此,對于社會轉型期的中國而言,空氣污染的治理除了采取技術與物理等措施進行減排外,地方政府要讓公眾對治理“過程”充分了解,環境信息公開的深化建設是必要的。提高環境信息透明度不但幫助修正公眾對空氣質量不現實的預期。消減公眾與政府之間的信息不對稱性以及來自于媒體和互聯網的偏差報道,有利于中和不可控因素帶來的風險感知,而且這意味著政府愿意和承諾接受公眾監督,體現出政府在治理空氣污染過程中的盡責程度。從長遠來看,政府通過環境信息的公開對公眾進行賦權,進而增強公眾對政府機構的好感和信任,有助于減少有偏差或較低的空氣質量的感知。誠然,從2008年開始,中央政府一直致力于推動地方政府環境信息的公開工作。原國家環保總局以部門規章形式出臺的《環境信息公開辦法(試行)》明確要求“縣及其以上地方人民政府的環保部門成立專門機構,負責實施政府環境信息公開工作”。然而,當前地方環保機構在環境透明度建設上遇到不少阻力,尤其表現在主動性不足、日常監管、對企業排放和建設項目環境影響評價文件等關鍵信息的公開還存在一系列的問題。對于公眾廣泛關注的大氣污染防治問題,應該重點公開污染源監測、減排、執法監管、投訴處理等信息,及時發布大范圍重污染天氣的預警提示,切實拓寬環境信息的公開覆蓋面,和增加環境信息的公開途徑,以加強生態文明建設和改善空氣質量的感知。
最后,研究發現,公眾互聯網社交媒體的接觸程度與受教育程度分別對實際空氣質量與質量感知、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與質量感知關系具有調節作用。第一,空氣質量惡化對感知的消極影響隨著公眾互聯網新媒體接觸程度的提高而不斷增大。這一定程度上回應了環境風險社會下對輿論風險的討論。傳統上,政府壟斷了科學技術和話語權,通過專家壟斷技術知識的定義和解釋,進行“安全敘述”,對民眾的感知進行引導[39]。然而,在互聯網和社交媒體時代,由于信息生產與再生產的密度和頻率呈現幾何級上升,輿論也容易形成“片面主觀理性”來對抗國家對于科學和技術理性的壟斷。在這種結構下,信息主體就有更多的信息選擇,更增添風險傳播的變數。對此,文章建議,一方面需要加強互聯網新媒體的社會責任感,規范相關空氣質量報道,真實全面地發布空氣質量信息,避免輿論導向的異化。另一方面,地方政府在推進空氣治理各項工作時,必須把現有政府的各項空氣治理政策和治理空氣污染的信息準確地傳遞給公眾,通過具體行動和政策的成效贏得公眾評價的改善;在空氣污染風險事件的報道中,必須加強信息的及時傳遞,切實進行輿情引導,以消除公眾對空氣污染風險的焦慮、質疑與不確定性。第二,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對空氣質量感知的正向影響,隨著公眾受教育程度的提高而降低。當公眾的受教育程度達到研究生時,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對感知的積極影響相對比較弱。對于城市政府而言,為了更加有效地實現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對提高公眾空氣質量感知的效果,必須繼續推進環境信息透明度的建設,以滿足高學歷公眾的期望,從而有效地實現以環境透明度提高公眾空氣質量感知效果。
誠然,限于研究問題與數據獲得的有限性,文章還存在諸多不足,未能一一回應發達國家全部的研究取向。對一些社會宏觀結構因素(如城鄉結構差異、地方環境組織網絡成熟度等)的識別及其作用機制需要在結合問卷調查與深入質性研究的基礎上才能進行探討,以進一步彌補現有研究的不足,并為管理者提供引導公眾空氣質量感知的參考路徑。
注釋:
① 個體層次變量的數據均來自于2013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年均PM10和 SO2排放濃度數據來自于中國環境保護部網站和公眾環境研究所(IPE)數據庫,政府環境信息透明度的數據來自于公眾環境研究所(IPE)數據庫,城市人均GDP的數據來自于《中國城市統計年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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